第27章 棉里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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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劫视察带来的寒意尚未散去,官坊的刁难已接踵而至。这一次,不再是吴管事之流的小动作,而是来自坊正的直接命令——因“物料核查,流程重整”,官坊即日起暂停向苏轶所在的“飞地”供应精铁与熟铜,仅配给粗劣的生铁与杂木。
此令一出,无异于釜底抽薪。没有精铁,强弩的核心机括便无法打造;没有熟铜,箭簇的锋锐与耐用便大打折扣。
仅凭生铁与杂木,莫说完成后续的军械任务,就连维持工盟自身的防具器械都捉襟见肘。
“他们这是要逼死我们!”张氏气得脸色铁青,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徐夫子看着送来的那堆几乎无法用于精密加工的劣质材料,眉头拧成了疙瘩:“生铁脆硬,杂质又多,以此制弩,力道稍大便易崩裂,伤及自身啊!”
一股绝望的情绪再次在仓廪中弥漫。技术的优势,在资源的钳制面前,显得如此脆弱。
苏轶沉默地走到那堆生铁前,拿起一块,入手沉甸,表面粗糙,布满气孔。他用手指敲了敲,声音沉闷。所有人都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决断。
片刻后,苏轶抬起头,眼中非但没有颓丧,反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他们断我们的精铁,是以为我们离了精铁就活不下去。”苏轶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那我们就让他们看看,工匠的手,不仅能点石成金,也能化腐朽为神奇!”
他转向徐夫子,目光灼灼:“徐老,墨家典籍中,可有将生铁转为可用之材的秘法?或是……利用这生铁脆硬的特性,另辟蹊径?”
徐夫子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惊人的神采,他猛地一拍大腿:“有!怎么没有!老夫怎生忘了!《墨经》残卷中曾提及一种‘退火’与‘渗碳’的古法,虽极耗工时与炭火,却能一定程度上改善生铁性能,使其韧性稍增!而且……”
他快步走到那堆生铁旁,拿起一块,比划着:“生铁脆硬,不宜做弩臂机括,但若将其熔铸成大小不一的铁珠、铁蒺藜,或是嵌入硬木之中,制成加重版的‘铁尺’、‘狼牙棒’,用于近身格斗,其威力,恐远超寻常木棍!”
“好!”苏轶断然道,“那就双管齐下!一部分生铁,由徐老您带人尝试用古法改良,不求达到精铁水准,只需能满足最低要求即可。
另一部分,立刻着手,打造一批近战防身的铁器!我们没有精铁造利箭,就用这生铁,给我们的巡夜队,打造一副铁骨!”
绝境之下,苏轶再次展现了其因势利导、化劣势为优势的能力。他没有抱怨资源被卡,而是立刻在有限的条件下,寻找新的出路。
资源被断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工盟。与上次火灾后的同仇敌忾不同,这一次,更多盟员感到的是无力与彷徨。手艺再好,没有材料,便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苏轶深知,此刻士气比黄金更宝贵。他让周夫子将盟内所有成员,包括妇孺,都召集到清理出来的空地上。
他没有站在高处,而是走到人群中央,目光平和地扫过一张张忧虑的面孔。
“诸位,”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知道,大家心里都在担心,没了好材料,我们的手艺没了用武之地,今后的日子怎么过。”
人群沉默着,默认了他的话。
“但是,我想请大家看看我们脚下。”苏轶指着这片刚刚经历火灾,却已被清理得差不多的土地,“几天前,这里还是一片焦黑,满是绝望。现在呢?”
众人随着他的指引看去,虽然依旧是断壁残垣,但废墟已被清理,新的支架正在搭建,虽然简陋,却充满了生的气息。
“是我们,用我们的手,清理了它!”苏轶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官府能断我们的精铁,但断不了我们这双手!断不了我们想活下去的心!”
“他们以为断了精铁,我们就只能等死。那我们偏要活给他们看!而且要比以前活得更好!”
他举起一块粗糙的生铁,“他们看不起这破烂玩意儿,那我们就用这破烂,打出能让豺狼崩掉牙的铁骨头!”
他宣布,工盟将启动“自力更生”计划:
一、集中所有匠人智慧,攻关劣质材料的利用,不仅要完成官府的定额,更要开发出工盟自己的、适合现有条件的武器与工具。
二、组织妇孺和老弱,利用一切空闲时间,编织更多的草席、麻绳,修缮工具,甚至尝试用新的方法鞣制皮革,尽可能实现内部物资的循环与补充。
三、由周夫子负责,将工盟面对困境、自强不息的事迹,用最朴素的语言,在码头、在市井间悄然传扬。
“我们要让下邳城的人都看看,”苏轶最后说道,眼神锐利如刀,“工盟,不是一堆靠别人施舍材料才能活的散沙!我们是一根棉里针!外面看着软,谁要是敢捏,就得做好被扎得满手是血的准备!”
没有激昂的呐喊,只有沉静的叙述,但那股不屈的意志,却如同无声的电流,传递到每个人的心中。迷茫渐渐被坚定取代,绝望慢慢转化为一股憋着劲的狠厉。
就在工盟上下开始与生铁较劲的时候,惊鸿回来了。他依旧是一身风尘,但眼神比以往更加冰冷。
他没有多言,只是将一个小小的、染着暗褐色污迹的布包放在苏轶面前。
苏轶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枚做工精致的青铜腰牌,上面刻着繁复的鸟兽纹饰,以及一个“彭”字。腰牌边缘,还带着一丝未干透的血迹。
“彭城来的。”惊鸿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隶属监御史直辖的‘察事司’,专司刺探、渗透与……清除。一共五人,领头的是个百将。这是他的腰牌。”
苏轶拿起那枚冰冷的腰牌,指尖传来金属的寒意。冯劫!果然是他!他手下的特殊力量,直接参与了纵火!
“人呢?”苏轶问。
“解决了。”惊鸿的回答简单直接,“在城外三十里的黑松林。处理得很干净。”
苏轶沉默着。惊鸿此举,无疑是极其冒险的,等同于直接向冯劫的权威发起挑战,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但这雷霆般的反击,也无疑向冯劫传递了一个明确的信息——工盟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逼急了,也会亮出獠牙,而且有能力咬到痛处。
“冯劫会有什么反应?”苏轶沉吟道。
“他不会声张。”惊鸿笃定地说,“动用察事司做这种事,本就见不得光。损失几个人,他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但……接下来的手段,可能会更阴狠,更直接。”
苏轶点了点头。他明白,与冯劫的较量,已经从暗处的试探,升级到了半公开的对抗。工盟这艘船,已经驶入了真正的风暴区。
他将那枚腰牌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几乎要嵌入皮肉。
冯劫送来了“断铁”的软刀子,惊鸿则还以“夺牌”的硬拳头。
这盘棋,越来越凶险了。
苏轶看着窗外正在奋力捶打生铁的匠人们,看着他们汗流浃背却眼神专注的样子。
棉里藏针,铁骨初成。
接下来,就看谁先按捺不住,打出下一张牌了。而工盟,必须在这风暴彻底降临前,将这副铁骨,淬炼得足够坚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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