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釜底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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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哭涧小队出发的消息被严格封锁,如同石沉大海,未在泽内激起半点涟漪。但希望的种子已然埋下,只是需要时间,在绝望的土壤中艰难萌芽。而时间,恰恰是云梦泽最奢侈的东西。

  粮仓彻底见底了。最后几袋混杂着泥沙和芦根粉的“粮食”被分发下去,每个人分到的,不过是掌心一小撮勉强能称之为“食物”的东西。饥饿像无形的瘟疫,迅速摧垮着人们的身体和精神。孩童的啼哭声变得有气无力,劳作的工匠脚步虚浮,连守夜的士卒也时常因体力不支而眩晕。

  苏轶走在残破的街道上,看着一张张因缺乏食物而浮肿、麻木的脸,听着腹中因饥饿而发出的、此起彼伏的鸣响,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他下令宰杀了最后几匹受伤无法作战的战马,熬成稀薄的肉汤分给重伤员和最虚弱的妇孺,但这点肉汤,对于数千张饥饿的嘴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

  “泽主……”周夫子的声音带着哽咽,这位向来沉稳的老人,此刻眼中也充满了血丝和无力,“再这样下去……不等共敖打进来,我们自己就……”

  苏轶抬手,阻止了他后面的话。他不能倒下,更不能让绝望的情绪蔓延。

  “告诉所有人,”苏轶的声音因缺水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援粮已在路上!我们只需要再坚持几天!把能找到的所有能入口的东西都找出来!树皮、草根、水藻……只要是能吃的,都不能放过!”

  命令传达下去,人们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火苗,挣扎着,蹒跚着,在废墟和泽畔搜寻着任何可能果腹的东西。信念,成了支撑这具濒死躯体的最后一口气。

  然而,泽外的共敖,显然不打算给他们这口气。

  或许是察觉到了云梦泽内部日益加剧的困境,或许是新式楼船给了他足够的信心,共敖的攻势再次变得凌厉起来。不再是大规模的火攻或强攻,而是如同毒蛇般,不断用那些高大的楼船,抵近云梦泽残存的水栅和矮墙,用密集的弩箭进行精准的压制和骚扰。

  “咻咻咻——!”

  丈许长的重型弩枪,带着恐怖的动能,狠狠钉在矮墙上,震得土石簌簌落下。更有弩枪越过矮墙,射入泽内,偶尔带来几声凄厉的惨叫。守军被压制得几乎抬不起头,有限的箭矢根本无法对高大的楼船造成有效威胁。

  “泽主!这样下去不行!”惊蛰匍匐着冲到苏轶所在的掩体后,脸上满是焦灼和屈辱,“他们的楼船太高,我们的箭射不上去!滚木礌石也砸不到!弟兄们只能被动挨打!”

  苏轶透过了望孔,看着那几艘如同移动堡垒般在泽外游弋的楼船,眼神冰冷。共敖这是要用绝对的装备优势,一点点磨死他们。

  “公输先生改进的‘水轮连弩’呢?”苏轶问。

  “射程够了,但数量太少,而且转动不便,难以瞄准快速移动的楼船!”惊蛰咬牙道。

  就在此时,一艘尤为高大的楼船,似乎是共敖的旗舰,竟然大胆地驶入了“水轮连弩”的极限射程边缘,船头站着一人,正是疤面虎司马厚!他手持铁弓,竟对着云梦泽方向,接连射出几支响箭,箭矢带着尖锐的哨音,钉在了一处显眼的残骸上。

  那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和羞辱!

  守军阵中响起一阵压抑的怒吼,几名血性汉子忍不住探身想要还击,立刻被对面楼船上射来的精准弩箭逼了回去,其中一人肩胛中箭,惨叫着倒下。

  绝望和愤怒,如同野火般在守军心中燃烧。

  苏轶死死盯着那艘耀武扬威的楼船,盯着船上司马厚那狰狞的疤脸。他知道,士气正在一点点崩溃。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挽回一点点尊严!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忽然落在不远处一堆被遗弃的、之前用于制作“雷火浮槎”的剩余材料上——几截打通了关节的粗大毛竹,一些密封用的鱼胶,还有少量之前未能用完的、混合了铁屑的劣质火药。

  一个大胆而疯狂的计划,瞬间在他脑中成型。

  “惊蛰!找几个不怕死的,跟我来!”苏轶低喝一声,不等惊蛰反应,便猫着腰冲向那堆材料。

  他迅速捡起一截最长的毛竹,约有成人手臂粗细,丈余长短。又抓起那些剩余的火药和铁屑,混合在一起,用破布紧紧塞入竹筒一端,留下引信。另一端则用泥土和碎布勉强封住。

  “泽主,您这是……”惊蛰跟过来,看着苏轶手中那简陋得可笑的“武器”,一脸愕然。

  “来不及解释了!”苏轶将制作好的“巨型爆竹”扛在肩上,这玩意沉重而粗糙,与其说是武器,不如说是一根危险的柴火棍。“找几个人,用同样的方法,多做几根!要快!”

  虽然不明所以,但惊蛰对苏轶有着绝对的信任,立刻招呼几名亲兵动手。很快,四五根类似的“巨型爆竹”被粗制滥造出来。

  苏轶扛起一根,目光再次锁定那艘嚣张的楼船。他计算着距离,风向,以及那艘船缓慢移动的轨迹。

  “所有人,听我号令!”苏轶的声音穿透弩箭的呼啸,“等我信号,一起点燃引信,用最大的力气,把这玩意给我扔出去!目标,那艘楼船的船帆!”

  用这玩意……扔楼船?所有人都愣住了。这怎么可能?距离太远,那竹筒能飞过去吗?就算飞过去,这点火药又能做什么?

  但看着苏轶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没有人质疑。

  苏轶深吸一口气,将“巨型爆竹”架在一处残垣上,估算着抛物线。他拔出匕首,割下一段衣襟,浸上仅存的一点火油,绑在箭矢上。

  “准备!”他低吼。

  几名抱着“爆竹”的士卒紧张地凑到火把旁。

  苏轶张弓搭箭,瞄准那楼船最高处的帆索!

  “放!”

  箭矢带着火焰,划破天空!

  几乎在同一时间,几名士卒奋力将点燃引信的“巨型爆竹”向着楼船方向狠狠抛掷出去!

  那几根粗糙的竹筒,在空中划出笨拙而可笑的弧线,大部分在中途就力竭坠落,在江面上炸起几团微不足道的水花和黑烟,引来楼船上敌军一阵哄笑。

  然而,有一根,或许是制作时密封稍好,或许是抛掷的角度和力道恰巧合乎了某种偶然,它竟然歪歪扭扭地、远远超出了众人的预期,如同醉汉般,一头撞向了楼船那巨大的、浸过桐油的硬帆!

  “砰!!”

  一声并不算太响亮的爆炸声传来!

  预想中的船毁人亡并未发生。那点劣质火药甚至没能炸穿硬帆。但是,爆炸产生的火焰和飞溅的铁屑,却瞬间引燃了干燥的帆布!

  此时江上正刮着不大的侧风,火苗遇到风,如同遇到了助燃的烈油,轰地一下窜起,迅速在巨大的船帆上蔓延开来!

  楼船上的哄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惊恐的呼喊!

  “着火了!帆着了!”

  “快救火!砍断帆索!”

  那艘原本耀武扬威的楼船,瞬间陷入了混乱。火借风势,越烧越旺,浓烟滚滚,虽然一时半会儿烧不沉这庞然大物,但那狼狈不堪的景象,却清晰地映入每一个云梦泽守军的眼中。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在云梦泽的防线上。

  随即,如同火山爆发般,震天的欢呼和怒吼冲天而起!

  “烧起来了!烧起来了!”

  “泽主万岁!”

  “狗日的共敖,看你还嚣张!”

  士气,在这一刻,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被那根简陋的、可笑的“爆竹”,硬生生拉了回来!虽然只是烧了一面帆,虽然对敌军造成的实际损失微乎其微,但这象征意义,无比巨大!它告诉所有人,云梦泽还没有放弃,他们还有反抗的力量,哪怕这力量如此微弱,如此可笑!

  苏轶看着那艘冒着黑烟、慌乱转向的楼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放下手中的弓,感觉肩膀因为刚才那奋力的抛掷而阵阵发痛。

  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共敖很快就会扑灭火焰,并且用更凶猛的反扑来报复。

  但,足够了。

  他转身,看向身后那一张张因激动而涨红、眼中重新燃起火焰的面孔,沉声道:

  “看到了吗?共敖没什么可怕的!只要我们还活着,还有一口气在,就能让他们不好过!”

  “抓紧时间,修复工事,搜集所有能用的东西!我们的粮食,就快到了!”

  希望,如同风中之烛,虽微弱,却顽强地,在这片名为云梦泽的釜底,继续燃烧着。而那支前往鬼哭涧的小队,承载着这最后的火种,正穿行在未知的险阻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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