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虎口拔牙

　　晨光熹微，长亭镇在薄雾中苏醒。苏逸换上了一身半新的青布长衫，浆洗得干干净净，虽不显华贵，却自有一股书卷清气。他对着房中一面模糊的铜镜，仔细整理了衣冠，将一丝可能暴露情绪的波动深深压下。今日，他将以“苏慕言”之名，直面那龙潭虎穴的第一道关卡。

　　林羽依旧是那身利落的青色劲装，背负长剑，神色冷峻，沉默地站在苏逸身后，如同一道沉默的影子，却又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气息。他已将护卫的角色融入骨子里，眼神锐利地扫过客栈走廊和楼梯，确认无可疑。

　　小丐与白芷在天亮前便已悄然离去，按照计划，她们将各自寻找途径入城。临行前，小丐冲苏逸做了个鬼脸，无声地比了个“放心”的手势；白芷则深深看了苏逸一眼，目光中含着担忧与鼓励。此刻，客栈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走吧。”林羽低声道。

　　苏逸深吸一口气，拿起桌上那个装着伪造路引、荐书以及几卷诗文稿件的青布行囊，点了点头。两人下楼，结算了房钱，租了一辆普通的骡车，不紧不慢地朝着京城正阳门方向行去。

　　越靠近京城，官道上的车马行人越多，气氛也愈发不同。沿途可见更多顶盔贯甲的兵士巡逻，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过往人群。一些关键路口，甚至设有临时盘查的岗哨，对年轻男子尤为关注。

　　骡车吱呀作响，苏逸坐在车内，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内心波澜起伏。父亲当年上朝，是否也曾日日经过此路？苏家满门血夜，那冲天的火光，仿佛与远处越来越清晰的巍峨城楼重叠在一起。仇恨如同炽热的岩浆，在胸腔内奔涌，却被他用强大的意志力死死禁锢。此刻，他是苏慕言，一个家道中落、寻求机遇的江南学子。

　　约莫半个时辰后，正阳门那高大雄伟的轮廓赫然出现在眼前。城墙高耸如山，斑驳的墙砖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与威严。城门洞开，却如同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城门口守军林立，披坚执锐，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每一个试图进城的人。排队等候入城的队伍排出老远，速度缓慢，气氛压抑。

　　“下车，接受检查！”一名队正模样的军官厉声喝道，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苏逸与林羽依言下车，排在队伍末尾。林羽默默接过车夫的钱，打发其离开，然后提着两人的简单行李，落后苏逸半步站立，目光低垂，一副忠心护卫的模样，但全身肌肉却微微绷紧，处于随时可以暴起发难的状态。

　　队伍缓慢前行。苏逸看到，守城兵士对携带货物的商贩检查尤为仔细，翻箱倒柜，甚至用长矛探刺。而对像他这样的读书人，虽不至于如此粗鲁，但盘问也极为详尽。路引、籍贯、入城目的、投奔何人……问题一个接一个。几名与苏逸年纪相仿的年轻男子被反复盘问，甚至被要求背诵籍贯地的风土人情以验明正身，稍有迟疑或错漏，便被带到一旁详细审查。

　　显然，秦嵩的网，撒得又密又紧。

　　终于，轮到了苏逸二人。

　　那队正上下打量着苏逸，目光在他洗得发白的衣领和指尖隐约的墨痕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他身后气息沉稳的林羽，沉声道：“路引！”

　　苏逸从容不迫地从怀中取出那份由杜老先生精心伪造的路引，双手奉上。路引用纸、印鉴、格式，乃至沿途关卡的验戳，都做得天衣无缝。

　　队正仔细查验着路引，又对比了一下苏逸的容貌（与通缉令上的苏逸只有五六分相似，且气质迥异），问道：“姓名，籍贯，入京所为何事？”

　　“学生苏慕言，祖籍江南余杭。”苏逸语气平和，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温雅，“家中清贫，北上京城，一为游学访友，增广见闻；二来，亦盼能得遇机缘，或可谋一馆阁之职，以慰先祖期望。”他指了指行囊中的文稿，“这些是学生平日习作，还请军爷过目。”他主动示弱，表明“家道中落”和“寻求机会”，反而更符合一个落魄书生的心态。

　　队正随意翻了翻那些诗文稿件，见字迹清秀，内容多是风花雪月或怀才不遇之感，便不再细看。他又将目光转向林羽：“此人是谁？”

　　“这是学生的护卫，林羽。”苏逸解释道，“学生孤身上路，家中不放心，故雇请林护卫一路护送。”这套说辞也合情合理，江南富庶之地，即便家道中落，雇佣一两个护卫护送独子远行也属正常。

　　队正盯着林羽，感受到对方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冷冽气息，眉头微皱：“练家子？”

　　林羽抱拳，声音低沉：“粗通拳脚，混口饭吃。”他刻意收敛了大部分锋芒，但那份属于顶尖剑客的底蕴，仍让这经验丰富的队正感到一丝不寻常。

　　队正眼神锐利起来，又转向苏逸，忽然问道：“余杭城南有座古塔，名为何塔？建于何朝？”

　　这是一个陷阱！余杭城南确实有古塔，但并非着名景致，若非真正熟悉当地之人，极易答错。苏逸心中凛然，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思索之色，随即恍然道：“军爷所言，应是‘华严塔’，据载始建于前朝大业年间，后于本朝弘治三年曾修缮过一次。学生少时常与同伴在塔下嬉戏。”

　　他答得准确无误，甚至连修缮年份都说了出来。这得益于杜老先生事无巨细的准备，将余杭的细节都灌输给了他。

　　队正眼神中的疑虑稍减，但仍未完全放心，又接连问了几个关于江南风物、科举制度的问题。苏逸皆对答如流，引经据典，言辞恳切，将一个博学而又略带窘迫的书生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盘问持续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后面的队伍开始有些骚动。队正终于将路引递还给苏逸，挥了挥手：“进去吧！京城地界，安分守己！”

　　“多谢军爷。”苏逸躬身行礼，态度谦和。林羽也默默抱拳。

　　两人拿起行李，迈步穿过那幽深而高大的城门洞。阴凉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穿透了一层无形的屏障。身后是严格盘查的喧嚣，前方是未知的京城街市。

　　当双脚真正踏在京城内城的青石板路上时，苏逸才感到后背已被冷汗微微浸湿。刚才那一刻，如同在刀尖上行走，任何一丝破绽，都可能万劫不复。

　　他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余悸，目光望向眼前车水马龙、店铺林立的繁华长街。

　　龙潭虎穴，他已初步闯入。而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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