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箭惊四座

　　辰时三刻，号角长鸣，声震四野。盛大的狩猎仪式正式开始。弘治皇帝虽因龙体欠安未能亲临，但由太子代表主持，仪轨依旧庄严肃穆。祭祀天地、山川、兽神，繁琐而隆重的流程之后，随着太子一声令下，早已等候多时的各路勋贵子弟、武将儿郎，以及部分擅长骑射的宗室子弟，纷纷催动坐骑，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入广袤的猎场。马蹄声如奔雷，卷起阵阵烟尘，弓弦震动声、呼喝声、野兽惊窜声此起彼伏，气氛瞬间被推向高潮。

　　苏逸与一众文官、士子留在观礼区。这里地势稍高，视野开阔，搭着凉棚，设有座席，供人观赏狩猎盛况。侍从们穿梭其间，奉上瓜果点心与冰镇酸梅汤。苏逸坐在士子群中，看似专注地望着远处纵马驰骋、弯弓搭箭的矫健身影，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羡慕与向往，实则眼角的余光始终未曾离开过核心区域的那些大人物。

　　秦嵩端坐在御帐旁特设的紫檀木交椅上，神色平静，偶尔与身旁的太子或重臣低语几句，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徐渭等清流老臣则聚在一处，低声议论着，目光不时扫过猎场，似在品评儿郎们的勇武。那位“黄瑶”公子，不知何时已回到了宗室子弟的队伍中，安静地坐在一位雍容华贵的中年王妃身侧，目光清泠，同样望着猎场方向。

　　就在狩猎进行得如火如荼，众人注意力大多被场中激烈的追逐所吸引时，异变陡生！

　　一匹原本温顺地拴在观礼台侧后方、负责驮运猎物和物资的棕色骏马，不知是被远处突然爆发的猛兽嘶吼惊到，还是被一支流矢擦身而过，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猛地人立而起，疯狂地挣断了缰绳！

　　负责看管它的马夫被一脚踹开，惨叫着倒地。那惊马双目赤红，鼻孔喷着粗气，竟调转方向，朝着观礼台人群最密集的核心区域发疯似的冲了过来！

　　“马惊了！”

　　“护驾！快护驾！”

　　“拦住它！”

　　刹那间，观礼台一片大乱！女眷的尖叫声、官员的惊呼声、侍卫的呵斥声混杂在一起。御前侍卫反应极快，迅速组成人墙，护在太子、后宫妃嫔及秦嵩等重臣身前，刀剑出鞘，寒光闪闪。但惊马冲势太猛，速度极快，若真撞上人墙，必然死伤惨重，场面将彻底失控！

　　勋贵武将们多在猎场之中，观礼台这边多是文官和士子，一时间竟无人能有效阻拦！眼看那匹惊马嘶鸣着，蹄声如雷，距离观礼台已不足三十步！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青影从士子群中疾掠而出！正是苏逸！

　　他并非冲向惊马，而是目光锐利地扫过地面，瞬间锁定了一张不知是哪个勋贵子弟下场前遗落在地的硬弓，以及散落在一旁的一壶雕翎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放缓。苏逸脑海中闪过林羽平日教导的发力技巧，闪过逃亡路上无数次生死关头的本能反应，更闪过此刻绝不能暴露真实武学底线的警醒。他不能展现超凡的内力或身法，只能用最“合理”的方式化解危机。

　　他弯腰、拾弓、抽箭、搭弦，动作一气呵成，虽略显仓促，却带着一种异常的冷静与精准。那弓是军用的两石硬弓，对于寻常书生而言极难拉开，苏逸暗中运转“养吾诀”，将微薄的内力灌注双臂，脸色憋得微微发红，才勉强将弓拉至半满。

　　他没有瞄准疯马的头颅或心脏——那需要极强的力量和精准度，非他一个“书生”所能及，且血腥场面恐惊圣驾。他的箭尖，在电光石火间，锁定了一个极其刁钻的位置——马鞍左侧的皮质绊带！

　　“嗖！”

　　弓弦震响，雕翎箭离弦而去，化作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黑线，破空疾飞！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追随着那道箭矢！

　　“噗！”

　　一声轻微的、利物穿透皮革的闷响。

　　只见那匹狂奔的惊马，在距离御前侍卫人墙仅剩十步之遥时，左侧马鞍的绊带应声而断！原本牢牢固定的马鞍瞬间歪斜失衡，马背上的受力点陡然改变。狂奔中的骏马失去平衡，发出一声更加惊恐的嘶鸣，前蹄一软，庞大的身躯带着巨大的惯性，轰然侧摔在地，擦着草地滑行出数丈远，激起一片尘土，最终在距离人墙不到五步的地方停了下来，挣扎着却一时无法起身。

　　危机，在最后一刻被化解于无形！

　　没有血腥，没有伤亡，只有一匹摔倒在地、惊魂未定的马，和一支精准地射断了绊带、此刻正微微颤动的雕翎箭。

　　整个观礼台，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的惊呼、尖叫、呵斥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依旧保持着引弓姿势、脸色因用力而微红、青衫在风中微微拂动的年轻书生。

　　刚才那一箭，需要的不是蛮力，而是超凡的眼力、冷静的判断和匪夷所思的精准！在如此危急混乱的关头，一个书生竟能瞬间找到最巧妙、最有效的解决方法！

　　“好！”

　　不知是谁率先喝了一声彩，打破了寂静。

　　随即，赞叹声、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起！

　　“好箭法！”

　　“神乎其技！”

　　“此子是谁？竟有如此急智与准头？”

　　“是那个江南来的苏慕言！”

　　太子在侍卫护卫下，惊魂甫定，看向苏逸的目光充满了惊讶与赞赏。徐渭抚着长须，眼中满是欣慰与骄傲。就连那些原本对文人士子不甚在意的武将们，也纷纷投来惊异的目光。

　　苏逸缓缓放下硬弓，感觉右臂一阵酸麻，暗自庆幸自己拿捏好了力道，未露真正底细。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对着太子和众人方向躬身一礼，语气带着几分“惶恐”与“谦逊”：“学生情急之下，贸然出手，惊扰圣驾，还请殿下恕罪！”

　　“何罪之有！”太子朗声道，脸上带着笑容，“苏卿家临危不乱，一箭定乾坤，化解危机，有功无过！当赏！”

　　在一片赞誉声中，苏逸却敏锐地感觉到，一道比其他目光更加深沉、更加锐利，如同毒蛇般冰冷的视线，再次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不用抬头也知道，那是来自秦嵩的方向。

　　这一箭，固然为他赢得了满堂彩，赢得了太子的赏识，但也无疑将他更加彻底地暴露在了秦嵩的视野之下。他展现出的这份远超普通书生的冷静与精准，恐怕会让那位多疑的权相，心中的疑虑非但未曾消减，反而更深了一层。

　　箭惊四座，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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