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收获与疑虑

　　“芷逸堂”后院厢房，门窗紧闭，厚重的帘幕遮挡了外界一切光线。仅有一盏豆大的油灯在桌心摇曳，将围坐的四人脸庞映照得明暗不定，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小丐惊魂未定地讲述着昨夜在兵部档案库的惊险经历，尤其是那声不知来源的异响，以及最后那神秘相助、将她精准推出气窗的力量。她描述得绘声绘色，但眼中的后怕却难以掩饰。

　　“……那声音绝对不是老鼠，肯定是人！还有后来推我那一下，力道又准又稳，绝对是高手！可他为啥要帮我？”小丐灌了一大口凉茶，压了压惊，这才将紧紧揣在怀里的油布包掏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油布包展开，里面是几份略显陈旧的卷宗副本，以及那张至关重要的桑皮纸密信。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些“战利品”上，暂时将库中神秘人的疑问压下。

　　苏逸首先拿起那几份卷宗副本，就着昏黄的灯光，仔细翻阅。林羽和白芷也凑近观看。卷宗上的记录正如小丐所说，格式工整，用语官方，记载着某年某月，批注为“年久耗损，不堪使用”或“汰旧换新，依制处理”的军械名称与数量，从弓弩、箭矢到甲胄、刀枪，种类繁多，数量累计起来颇为惊人。接收单位一栏，却大多写着“按规转运”、“交由指定坊作”等模糊字眼，并无明确接收部队或地方官府的具体名称。

　　“看这里，”苏逸的手指停留在其中一份关于“制式强弓”的调拨记录上，眉头紧锁，“记录显示，弘治二十三年七月，也就是三个月前，从京郊武库调出‘损毁强弓五千张’，理由是‘弓臂开裂，弓弦松弛，不堪战用’。”

　　他抬起头，看向林羽：“林兄，你久在江湖，亦通军旅之事。一批制式军弓，即便保养不当，当真能在短时间内，集中出现如此大规模、近乎全军覆没的‘损毁’吗？而且，五千张弓，不是小数目，即便真的损毁，按照常理，也应登记造册，统一销毁，或拆解利用其可用部件，怎会如此简单地‘依制处理’便了事？这‘处理’去了哪里？”

　　林羽拿起另一份关于“铁甲”的记录，冷声道：“不止是弓。同一时期，标注‘甲叶锈蚀、连接松散’的步人铁甲，调出数量达八千领。北疆边军常年戍守，风沙侵蚀，甲胄损耗确实快于内地，但如此集中、大量的‘锈蚀’，且恰好都在近期发生，未免太过巧合。更可疑的是，这些记录的时间点，与我们在云中镇发现药材异常北运的时间，高度重叠。”

　　白芷也轻声道：“还有这记录的数量。我虽不懂军械，但也知五千张弓、八千领甲，足以装备一支不小的军队。如此巨量的军械，以‘损毁’名义流出，却无明确去向，若真是被有心人利用…”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疑点越来越多。时间巧合，数量巨大，理由牵强，去向不明……这些看似普通的官方文书，在苏逸团队抽丝剥茧的分析下，渐渐显露出其下隐藏的、极不正常的脉络。

　　“这些卷宗，是掩盖。”苏逸放下手中的纸张，目光锐利，“它们的存在，是为了给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披上一层合法的外衣。真正的关键，或许在这封信上。”

　　他拿起了那张质地特殊的桑皮纸。灯光下，那潦草的字迹和右下角模糊的“嵩”字水印，显得格外刺眼。

　　“货已分批上路，走西线古道，依约交付。北边胃口不小，后续还需加紧。京中耳目甚多，慎之。”

　　苏逸逐字念出，声音低沉而冰冷。

　　“‘货’——指的应该就是这些以‘汰旧换新’为名运出的军械！”

　　“‘西线古道’——这是一条具体的运输路线，并非官方驿道，而是商队和…某些隐秘行径惯走的偏僻路径，直通北疆甚至关外！”

　　“‘北边胃口不小’——这与我们之前的判断完全吻合，接收方就是狄人！”

　　“‘后续还需加紧’——说明这并非一次性交易，而是持续性的资敌行为！”

　　“‘京中耳目甚多，慎之’——写信人深知此事风险，提醒同伙小心。”

　　这封密信，几乎将秦嵩一党勾结外敌、走私军械的罪行，赤裸裸地揭露了出来！虽然依旧没有秦嵩的亲笔签名或印章，但这独特的“嵩”字水印，以及信件内容与卷宗记录的完美对应，已构成了极其强大的间接证据链！

　　“太好了！”小丐兴奋地几乎要跳起来，“有了这个，看那老贼还怎么狡辩！”

　　然而，苏逸和林羽的脸上，却并未露出太多喜色。

　　“信是好信，线索也是好线索。”林羽泼了一盆冷水，“但仅凭此物，依旧无法直接钉死秦嵩。他完全可以矢口否认，说这水印是他人伪造，信件是栽赃陷害。我们需要更直接的物证，比如他亲笔所写、带有明确指令和印章的函件，或者…能证明这批军械最终落入狄人手中的人证、物证。”

　　苏逸点头，补充道：“而且，昨夜库中那神秘人…是敌是友？他为何要帮小丐？是看出了小丐的目的，顺水推舟？还是另有所图？我们对此一无所知，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变数和隐患。”

　　刚刚因取得关键证据而升起的振奋，很快被更深的疑虑和紧迫感所取代。他们仿佛在黑暗中摸索，终于找到了一扇门，却发现门后并非坦途，而是更加幽深曲折、布满陷阱的迷宫。

　　“无论如何，我们前进了一大步。”苏逸将密信和卷宗副本小心收好，眼神重新变得坚定，“现在，我们知道了他们的交易渠道是‘西线古道’，知道了他们仍在持续进行。接下来，我们的目标就是沿着这条线，找到更确凿的证据，或者…拦截下下一批‘货’，人赃并获！”

　　潜龙在渊，爪牙已触及到了猎物隐藏最深的鳞片。然而，真正的搏杀，此刻才刚刚开始。收获带来的并非轻松，而是更加沉重的责任与更加凶险的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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