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相府的调查

　　与瑶光公主敞轩论道，虽在智慧碰撞间获得了精神上的酣畅与共鸣，但紧随其后的那一番犀利试探，却像一盆冰水，将苏逸从头到淋到脚，让他时刻紧绷的神经几乎要绷断。回到城南小院时，暮色已沉，那看似平静的京城夜空下，仿佛有无形的眼睛在暗中窥视。

　　林羽一如既往地沉默守护，却能敏锐地察觉到苏逸周身散发出的、比往日更沉重的压抑感。他没有多问，只是将院内院外再次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并无异常，而后如同融入夜色的石雕，守在书房门外。

　　书房内，油灯如豆。

　　苏逸独坐案前，却无心翻阅书卷。慕容瑶那双清澈而锐利的眼眸，以及那句句戳中心扉的话语，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并非仅仅是一个游学京师、寻求机遇的江南才子那般简单……” “心中所图，恐怕不止是金榜题名，位列朝班吧……” “若能提供些许助力……”

　　诱惑，巨大的诱惑。若能得一位深得圣心、且在朝中拥有潜在影响力的公主相助，复仇之路无疑会平坦许多，至少信息的获取、关键节点的打通，都将容易数倍。那份真诚，他感受得到，绝非虚与委蛇。

　　然而，信任的代价是什么？是积年血海深仇，是苏氏满门百余口的冤魂，是林羽、白芷、小丐这些仅存伙伴的身家性命！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秦嵩老贼经营数十载，党羽遍布朝野内外，眼线何其之多？公主身边，难道就绝对安全吗？他不敢赌，也不能赌。

　　今日公主能看出端倪，他日，那些嗅觉更为灵敏的恶狼，难道就不会闻风而动？

　　“潜龙在渊，非困于浅滩，乃待时而动。”苏逸低声自语，指尖用力按在眉心，试图将翻腾的思绪压下，“此刻，绝非暴露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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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相府深处。

　　依旧是那间灯火通明、陈设奢华却透着阴森气息的书房。檀香袅袅，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权力与阴谋的味道。

　　权相秦嵩并未如往常般伏案批阅公文，而是负手立于一幅巨大的大周疆域图前，背影如山，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听着身后之人的汇报，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那串温润的紫檀佛珠。

　　在他身后，一名穿着深灰色劲装、气息内敛如同影子般的男子垂首恭立，声音低沉而清晰：

　　“相爷，关于那位江南士子‘苏慕言’，初步调查已有结果。”

　　“讲。”秦嵩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仿佛只是在听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是。”影卫头领应道，“根据江南道传回的消息，苏州府确有一苏姓世家，曾以诗书传家，祖上出过几任知府、学政，但近几十年来家道确已中落。约两年前，该家族最后一位有些名望的族长病故，族中子弟或因才学不显，或因不善经营，田产商铺变卖殆尽，如今已沦为寻常门户，族人四散。时间上与苏慕言所述基本吻合。”

　　秦嵩缓缓转过身，昏黄的灯光照在他那张保养得宜、却刻满威严与算计的脸上，他眼神锐利如鹰：“基本吻合？我要的是确凿无疑。”

　　影卫头领头垂得更低：“相爷明鉴。细节之处，确有几点存疑。其一，关于苏慕言直系亲属，当地记载语焉不详，只知其父母早亡，由一位远房叔父抚养成人，但那位叔父的具体情况，查证起来颇为困难，仿佛有人刻意抹去了一些痕迹。其二，此人离家北上游学的具体路线、沿途经历，存在近半年的空白，无人知晓他那段时间确切在何处，做过什么。”

　　“空白？”秦嵩眼中精光一闪，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流落在外半年，竟能安然抵达京城，还养出了这般气度？继续。”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影卫头领语气凝重了几分，“此人出现在京城的时机，颇为巧合。正在相爷您……嗯，正在朝中多事之秋，他偏在此时于士林中声名鹊起，尤其与瑶光公主产生了交集。虽然表面看是公主偶然识其才华，但其中是否另有隐情，尚未可知。”

　　秦嵩踱步到书案后，缓缓坐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书房内只剩下那规律的、令人心慌的叩击声。

　　“瑶光……”他低声念着这个封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这位皇帝宠爱的公主，近年来虽看似沉浸书画、不问政事，但其聪慧敏锐，偶尔在御前不经意的言语，有时会让他感到一丝不快。她亲近的人，尤其是这种突然冒出来的“才子”，不得不防。

　　“他身边那个护卫，查清了吗？”秦嵩换了个方向。

　　“回相爷，那人名叫林羽，登记的身份是苏慕言雇佣的护院。但据我们的人观察，此人气息沉稳绵长，步履轻盈且目光锐利，绝非寻常武夫，更像是军中高手，或是……经历过严格训练的暗卫。他警惕性极高，我们的人不敢靠得太近，以免打草惊蛇。”

　　“军中高手？暗卫？”秦嵩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眼中疑云更甚。一个落魄书生，何德何能，能让这等人物甘心为仆？钱财？一个变卖家产的破落子弟，能有多少钱财？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一个结论——这个“苏慕言”，绝不简单。

　　“相爷，您看……”影卫头领试探着问道。

　　秦嵩沉默片刻，眼中厉色渐浓。宁错杀，毋放过。这是他能在权力巅峰屹立不倒的信条之一。任何一点可能威胁到他的苗头，都必须扼杀在萌芽状态。

　　“加派人手，”他冷声下令，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第一，动用我们在江南的所有力量，给我深挖！掘地三尺，也要把苏慕言的出身、亲属，尤其是那半年的空白，查个水落石出！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第二，京城这边，增派得力人手，对他进行严密监视。他见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说过什么话，每日饮食起居，我都要知道！记住，要挑最精明的人去，绝不能让他和那个护卫察觉。”

　　“第三，”秦嵩顿了顿，目光扫过书案上几份关于科举预备事宜的奏报，“重点关注他接下来的动向，尤其是与科举相关的一切。若有任何越轨之举，或与‘不该接触’的人接触，立刻回报。”

　　“是！属下明白！”影卫头领凛然应命。

　　“去吧。”秦嵩挥了挥手，重新将目光投回那幅疆域图，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影卫头领悄无声息地退下，融入外面的黑暗。

　　书房内，秦嵩独自静坐良久，手指轻轻摩挲着佛珠上精致的纹路，眼中寒光闪烁。

　　“苏慕言……江南……才子……”他低声咀嚼着这几个词，脸上露出一抹混杂着轻蔑与警惕的冷笑，“不管你是真才子，还是披着羊皮的狼，既然跳到了老夫眼前，就别想再掀起什么风浪。若你安分守己，或可留你一条生路，若你心怀叵测……”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股凛冽的杀意，已然弥漫在整个书房。

　　一张无形的大网，已开始向着城南那座僻静小院，向着那位心怀血海深仇、如履薄冰的“江南才子”，悄然罩下。风雨欲来，暗流愈发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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