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坦诚相对（上）

　　慕容瑶的警告，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苏逸心中激起了久久不能平息的涟漪。那份不计风险、不问缘由的信任与维护，让他无法再心安理得地用虚假的面具和含糊的言辞去应对。

　　接连几日，苏逸都处于一种极度的挣扎与煎熬之中。他反复摩挲着那张素笺，脑海中交替浮现着慕容瑶清澈真诚的眼眸，和苏府冲天火光下亲人惨死的景象。坦白，意味着可能将她也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隐瞒，则是对这份赤诚之心的辜负与亵渎。

　　他深知，以慕容瑶的聪慧，对他的身份和目的早已猜到了七八分。继续遮遮掩掩，非但无法取得她的完全信任以谋求更深层次的合作（若有必要），反而可能因为信息不透明而导致误判，酿成大祸。更何况，在情感上，他发现自己已无法忍受在她面前继续扮演那个只有才学、没有过去的“苏慕言”。

　　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对她倾诉，想要卸下部分重担的渴望，日夜灼烧着他的内心。

　　终于，在一次慕容瑶借观赏前朝孤本之名，在宫中一处更为僻静的水榭约见他时，苏逸下定了决心。

　　水榭四面环水，仅有曲桥相通，视野开阔，确保了谈话的私密。初夏的荷花开得正好，微风送爽，却吹不散苏逸眉宇间的沉重。

　　慕容瑶似乎也察觉到他今日的不同寻常，并未如往常般先论书画，而是屏退左右，亲自为他斟了杯清茶，柔声道：“苏公子今日，似有心事重重。”

　　苏逸没有去碰那杯茶，他抬起头，目光直视慕容瑶，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眸此刻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挣扎，有痛苦，也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殿下，”他的声音因紧张而微微沙哑，“殿下数次垂询，坦诚相待，更于危难之际施以援手，学生……感激不尽，亦愧疚难安。”

　　慕容瑶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催促，只是用那双清澈的眸子给予他无声的鼓励。

　　苏逸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才缓缓说道：“学生……确实并非仅仅是为求取功名而游学京师。学生北上，实为……身负血海深仇。”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带着刻骨的寒意与痛楚。

　　慕容瑶眸光一凝，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他承认，心中仍是一震。她没有打断，只是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微微收拢。

　　“三年前……学生家中突遭巨变，”苏逸的声音低沉而压抑，仿佛每一个字都沾着血泪，“满门……百余口，一夜之间，蒙冤罹难，唯有学生与寥寥数人，侥幸得脱……”

　　他无法详细描述那地狱般的场景，只是闭上眼，强忍着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苦，身体微微颤抖。“那仇家……权倾朝野，势焰熏天。只手遮天，罗织罪名，使我家族蒙受不白之冤，血流成河……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是慕容瑶从未见过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赤红与绝望般的坚定：“学生苟活至今，唯一所念，便是查清真相，手刃仇雠，以告慰亲人在天之灵！这，才是学生真正的目的！”

　　说完这一切，他仿佛虚脱般，几乎无法站稳。这是他三年来，第一次对外人吐露部分真相。他没有说出苏逸的本名，也没有直接点出秦嵩之名，但这“权倾朝野”四字，在这大周朝堂，所指已是昭然若揭。

　　他垂下头，不敢去看慕容瑶的反应。是震惊？是恐惧？是厌恶？还是……他会将她推开，推向更远的距离？

　　水榭中，只剩下风吹荷叶的沙沙声，以及两人之间那沉重得几乎凝固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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