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风暴前夕

　　青州市中心医院的消毒水气味刺得齐昊鼻腔发疼。他站在儿科病房区的走廊上，透过玻璃窗看着里面的情景——李雯坐在病床边，正轻声给一个手臂打着石膏的女孩读课文。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疲惫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三天了。自从一中发生栏杆断裂事故后，李雯几乎没有离开过医院。五个受伤学生中，两个骨折，三个轻伤，最严重的是那个叫小雨的语文课代表——腰椎压缩性骨折，医生说可能会影响她以后的运动能力。

　　齐局长？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齐昊转身，看到小雨的父母拘谨地站在那里，手里拎着水果袋。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女人眼角的皱纹里嵌着未干的泪痕。

　　孩子怎么样？齐昊轻声问。

　　刚睡着。女人透过玻璃窗看向病房，声音哽咽，李老师说要多读书给她听，怕她落下功课...

　　男人突然抓住齐昊的手：领导，我闺女才十六岁啊！她最爱打篮球，医生说以后可能...他说不下去了，粗糙的手掌不住地颤抖。

　　齐昊喉头发紧。那颤抖的触感像电流般传遍全身，让他想起父亲笔记本上的一句话：为官者，当以百姓痛为己痛。

　　会好起来的。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医疗费教育局全包，我们请了省里最好的专家...

　　不是钱的问题！男人突然激动起来，是谁建的豆腐渣工程？谁该负责？我闺女的人生谁赔得起？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齐昊看到郑小雨带着两个穿制服的人快步走来。她今天换了一身素雅的浅灰色套装，头发规整地盘起，看起来干练而亲和。

　　齐局长，原来您在这儿。郑小雨微笑着向小雨父母点头，我是教育局基教处郑小雨，这是工程监理公司的同志，来了解情况。

　　监理公司？齐昊眯起眼睛——这分明是高氏集团的人！他们想干什么？

　　我们不需要了解什么！小雨父亲突然爆发，你们这些当官的，就知道互相包庇！我闺女...

　　这位家长，您误会了。郑小雨柔声打断，从公文包取出一份文件，我们是来送赔偿方案的。高氏集团愿意全额承担医疗费，并额外支付每位受伤学生二十万元补偿金，只要签了这份和解协议...

　　齐昊一把夺过文件，快速浏览内容——协议中赫然写着一次性解决，放弃一切追诉权利。他的血液瞬间沸腾：郑处长，事故原因还没查清，谁给你的权力私下和解？

　　齐局长，郑小雨的笑容僵在脸上，这是高市长亲自协调的方案。省里马上就要开教育改革现场会了，这种负面新闻...

　　所以五个孩子的健康，比不上你们的面子工程？齐昊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如刀。

　　郑小雨脸色骤变，凑近齐昊耳边：别不识抬举。你以为有陈国栋撑腰就能为所欲为？高市长一句话就能让你...

　　让我怎样？齐昊冷笑，像李明老师那样意外死亡？还是像赵建国那样被打成残废？

　　郑小雨像被烫到般后退一步，眼中闪过一丝惊恐。她显然没想到齐昊已经查到这么多。

　　病房门突然打开，李雯走了出来。三天没好好休息的她脸色苍白，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但脊背依然挺得笔直。看到郑小雨，她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郑处长是来看望学生的？李雯的声音轻柔却带着锋芒，正好，小雨刚醒，你可以当面告诉她，二十万够不够买她一辈子的健康。

　　郑小雨的表情变得尴尬：李老师误会了，我们是来...

　　送钱的，我听到了。李雯转向小雨父母，叔叔阿姨，别急着签任何文件。省质检院的专家明天就到，会给我们一个交代。

　　齐昊惊讶地看着李雯——他还没告诉她省质检院的事，她怎么知道？但此刻的她像变了个人，不再是那个温柔腼腆的语文老师，而是一个为学生奋不顾身的战士。

　　郑小雨最终悻悻离去，承诺改天再来。走廊里一时只剩下齐昊和李雯，以及病房里熟睡的学生。

　　你怎么知道省质检院的事？齐昊低声问。

　　李雯疲惫地靠在墙上：林主任告诉我的。他...他还让我转告你，小心郑小雨，她最近频繁接触媒体。

　　齐昊这才注意到李雯的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着与林默的聊天记录。看来林默一直在暗中关注事态发展。

　　你去休息会儿吧，我守着。齐昊忍不住伸手，轻轻拂去李雯肩头的一根落发。

　　李雯摇摇头，突然压低声音：齐昊，我发现一件事。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这是小雨出事前交给我的，说是从她爸爸工地上听来的...

　　齐昊展开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工程名称和日期，最后一行赫然是：育才工程用料单造假，证据在仓库保险箱，密码1025。

　　1025...齐昊心头一震，这是你父亲的忌日！

　　李雯点点头，眼中闪烁着泪光：小雨的爸爸在高氏集团下属工地干活，听到工头酒后说的。这孩子...这孩子是为了找证据才经常在走廊上转悠...

　　齐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纸条在他掌心发出轻微的脆响。一个十六岁的女孩，为了揭露真相不惜冒险，最终却...他望向病房里沉睡的小雨，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

　　仓库在哪里？

　　高氏集团在港口区的3号仓库。但那里戒备森严...

　　我去。齐昊斩钉截铁地说，今晚就去。

　　李雯猛地抓住他的手臂：不行！太危险了！赵建国说过，那里有赵大勇的人...

　　所以才必须今晚去。齐昊覆上她的手，感受到她指尖的冰凉，明天省质检院的人一到，他们肯定会转移证据。

　　两人四目相对，走廊的灯光在李雯眼中投下细碎的光点。齐昊能看到她眼中的担忧、恐惧，还有某种更深的东西...那种让他心跳加速的东西。

　　那我和你一起去。李雯突然说。

　　不行！

　　我必须去。李雯的声音轻却坚定，密码是我父亲的忌日，这是我的责任。而且...她咬了咬下唇，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安全。

　　齐昊想再次拒绝，却在她倔强的眼神中败下阵来。最终，他们约定晚上十点在梧桐巷碰头，再一起去港口区。

　　离开医院时，齐昊的手机震动起来。是陈国栋发来的加密短信：质检专家明早9点到，已安排省纪委同志暗中保护。今晚别轻举妄动。

　　齐昊盯着短信看了很久，最终没有回复。他知道陈国栋是为他好，但有些事，必须亲自去做——为了躺在病床上的小雨，为了李雯失去的父亲，也为了自己内心那份尚未泯灭的正义感。

　　夜幕降临，齐昊换上一身深色衣服，戴上鸭舌帽和口罩。出门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父亲那本皮质笔记本塞进了内袋。笔记本的最后一页，有陈国栋和孙振国的紧急联系方式，或许会用得上。

　　梧桐巷17号的门虚掩着。齐昊轻轻推开门，看到李雯已经换好了一身黑色运动服，头发高高扎起，正在往一个小背包里塞东西——手电筒、剪刀、手套...

　　你这是要去作案啊？齐昊试图开个玩笑缓解紧张气氛。

　　李雯抬起头，嘴角勉强上扬：我查过了，3号仓库每晚十一点换班，有十五分钟的空档。她递给齐昊一张手绘的平面图，仓库后墙有个通风口，成年人勉强能钻进去。

　　齐昊惊讶于她的准备充分：你什么时候...

　　这三天。李雯系好鞋带，在医院守着的时候，我让表哥帮我查的资料。

　　夜色掩护下，两人打车来到港口区附近，然后步行前往目的地。港口灯火通明，起重机在夜空下投下巨大的阴影。3号仓库位于相对偏僻的角落，四周高墙环绕，门口有两个保安亭。

　　看，那边。李雯指着仓库侧面，通风口就在监控死角。

　　两人借着集装箱的掩护，悄悄接近后墙。通风口的栅栏已经锈蚀，齐昊用李雯准备的钳子轻松拆下。洞口狭小，他必须先脱下外套才能勉强挤进去。

　　我先去，确认安全你再跟来。齐昊低声说。

　　通风管道黑暗狭窄，充斥着金属和机油的气味。齐昊匍匐前进，手肘和膝盖被粗糙的管道壁磨得生疼。经过一段艰难的爬行，他终于来到一个分叉口，透过下方的百叶窗能看到仓库内部。

　　巨大的仓库里堆满了建材，几个标着育才工程专用的木箱格外醒目。更引人注目的是角落里的一个绿色保险箱，旁边还堆着几本账册。

　　找到了...齐昊小声对身后的李雯说。

　　就在这时，仓库门突然打开，刺眼的灯光照了进来。齐昊屏住呼吸，看到郑小雨和马总监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彪形大汉。

　　都准备好了吗？郑小雨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省质检院明天就到，这些必须今晚处理掉。

　　马总监点点头：粉碎机已经安排好了。就是那个保险箱太麻烦，需要密码...

　　砸开！郑小雨不耐烦地说，反正明天之后，齐昊和李雯就再也不会碍事了。

　　这句话让通风管里的齐昊浑身发冷。他感觉到身后的李雯呼吸突然急促，连忙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示意冷静。

　　两个大汉开始用工具猛砸保险箱，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在仓库里回荡。趁着噪音掩护，齐昊和李雯小心翼翼地向后退，准备原路返回。然而就在此时，李雯的背包突然刮到了通风管的接缝处，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什么声音？马总监警觉地抬头。

　　齐昊的心跳几乎停止。黑暗中，他感觉到李雯的手在发抖，却坚定地握住了他的手指。

　　老鼠吧。郑小雨不以为意，快点干活，高市长还等着汇报呢。

　　两人屏住呼吸，一点点退回通风口。爬出管道时，齐昊的后背已经湿透。夜风一吹，冷得他打了个寒战。

　　他们想销毁证据...李雯的声音颤抖，还要对我们不利...

　　齐昊握紧她的手：现在知道了密码，我们还有机会。

　　但保险箱就要被砸开了！

　　不，他们砸不开。齐昊眼中闪过一丝决然，那种军用保险箱有自锁功能，三次密码错误就会自动锁死24小时。

　　李雯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我父亲...齐昊顿了顿，他曾经办过一个类似的案子。

　　回到梧桐巷已是凌晨。两人疲惫不堪地坐在客厅地板上，面前摊着港口区的地图和拍到的几张模糊照片。

　　明天省质检院一到，我们就带他们去仓库。齐昊揉着酸痛的肩膀，有执法权在手，他们不敢阻拦。

　　李雯却摇摇头：太冒险了。郑小雨刚才说的话...他们明显已经准备对我们下手了。她咬着下唇，我们需要更稳妥的计划。

　　正当两人苦思冥想时，李雯的手机突然亮了。是林默发来的消息：高志明明早八点召开紧急常委会，议题是一中事故责任认定。郑卫国将作为出席。

　　齐昊和李雯对视一眼，同时意识到了什么——这是要抢在省质检院到达前，把责任推到其他方面！

　　我们必须拿到保险箱里的证据...李雯喃喃道。

　　还有一个办法。齐昊突然说，让郑卫国自己说出真相。

　　他从内袋取出父亲的笔记本，翻到一页递给她看。上面记录着十年前的一桩旧事——郑卫国曾经酒后驾车肇事，是高志明帮他压下来的，当时车上的女乘客重伤成了植物人。

　　郑卫国最在乎名声，如果这个被曝光...齐昊的声音低沉。

　　李雯的眼睛亮了起来：但怎么让他开口？

　　我有办法。齐昊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孙叔叔，我需要您帮个忙...

　　挂断电话，齐昊转向李雯：明天七点，郑卫国会孙振国。以孙叔叔的手段，一定能撬开他的嘴。

　　窗外的天色已经微微发亮。李雯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轻声说：天快亮了。

　　齐昊点点头，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初见李雯时的情景——那个站在讲台上，用温柔却坚定的声音讲解《岳阳楼记》的年轻教师。那时的他们，都不知道命运会将彼此引向怎样的风暴。

　　休息一会儿吧。他轻声说，今天还有硬仗要打。

　　李雯靠在沙发上，疲惫地闭上眼睛。齐昊轻轻为她盖上毛毯，指尖不小心触到她的脸颊，温软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颤。就在他准备抽手时，李雯突然抓住了他的手指。

　　齐昊...她没有睁眼，声音轻得像梦呓，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金色的线。齐昊凝视着她安静的睡颜，在心中默默许下承诺：这一次，他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也不会再让她独自承担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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