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风起于青萍

　　教育局三楼女卫生间。冰冷的瓷砖地反射着惨白的灯光。

　　王晓东脸色铁青，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焦躁地在狭小的空间里踱步。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失败的耻辱气息。他刚刚亲自带人，几乎将整个通风管道翻了个底朝天！锈迹斑斑的格栅被暴力拆下，管道内壁积攒了不知多少年的厚重灰尘被搅动得漫天飞舞，呛得人睁不开眼。两个手下灰头土脸，拿着强光手电筒和长柄夹子，一寸寸地探查、摸索，连最深最脏的拐角都没有放过。

　　“找到了吗？！”王晓东的声音嘶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怒。他不信！绝不信那枚戒指会凭空消失！那个女人一定把它藏在了这里！这是他亲手布下的棋局里，唯一可能留下破绽、指证她深夜潜入档案室的关键物证！

　　“头儿…没有…”一个手下从管道口缩回脑袋，脸上沾满黑灰，咳嗽着摇头，“管道很深，拐了几个弯，里面全是灰和…垃圾…没发现戒指。”

　　“废物！”王晓东一脚狠狠踹在旁边的隔间门板上，发出哐当巨响！门板剧烈摇晃。他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明明监控显示戒指就在她手上！警报响后她第一时间躲进了这里！除了这该死的管道，她还能把东西藏到哪里去？飞了不成？

　　一种计划彻底失控的烦躁和被愚弄的愤怒啃噬着他的神经。他死死盯着被拆得一片狼藉的通风口，那黑洞洞的管道深处，仿佛在无声地嘲笑他的失败。李雯…这个女人比他想象的要狡猾得多！也狠得多！

　　“撤！”王晓东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声音冰冷刺骨，“把这里恢复原状！通知保卫处，加强教育局所有出入口的监控审查！特别是李雯！我要知道她接下来的一举一动！”他转身大步离开，皮鞋踩在瓷砖上发出沉重的回响，每一步都透着不甘和汹涌的杀意。戒指丢了，但游戏还没结束。他手里，还有另一枚一模一样的！还有王书记那张足以碾碎一切的底牌！

　　梧桐巷17号。书房。

　　齐昊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窗外的天空泛着黎明前最深的墨蓝，几颗寒星寂寥地闪烁。他手中紧紧攥着那枚失而复得的铂金戒指，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带来一种尖锐的真实感。戒指内侧那行“青云之上，与子同行”的刻字，在台灯昏黄的光线下，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就在半小时前，一个穿着“啄木鸟害虫防治”工作服、戴着口罩帽子的男人，以检修小区白蚁隐患的名义敲开了门。没有多余的话，只是将一个不起眼的、印着杀虫剂广告的信封塞到齐昊手里，便匆匆消失在楼道阴影中。信封里，只有这枚戒指。

　　李雯成功了。她用一种近乎疯狂的孤勇，将这枚致命的陷阱从敌人的网中硬生生夺了回来！齐昊几乎能想象出她在那个冰冷的卫生间里，面对王晓东步步紧逼时，是如何的恐惧，又是如何决绝地将戒指抛入深渊，再以惊人的冷静瞒天过海。

　　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遍遍冲刷着他的心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钝痛。他差一点…差一点就永远失去了她。这种认知带来的恐惧，远比任何明枪暗箭都更令他窒息。

　　“齐昊…”李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很轻，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

　　齐昊猛地转身。李雯裹着一件厚厚的羊毛披肩，脸色依旧苍白，眼底有着浓重的阴影，但琥珀色的眸子深处，那簇坚韧的火苗并未熄灭。她站在书房门口，像一株经历风暴后依然挺立的白杨。

　　所有的情绪在瞬间冲垮了堤坝。齐昊几步跨过去，一把将李雯狠狠拥入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碎，融入自己的骨血，再不容许任何危险靠近分毫！他的手臂紧紧箍着她单薄的身体，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嗅着她发间熟悉的气息，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对不起…对不起…”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滑过齐昊刚毅的脸颊，滴落在李雯的颈窝，“是我把你卷进来的…是我没保护好你…”他的声音哽咽沙哑，带着从未有过的脆弱和自责。这个在官场漩涡中面对构陷污蔑都岿然不动的男人，此刻却因为心爱之人承受的风险而溃不成军。

　　李雯没有挣扎，只是安静地回抱着他，脸颊贴在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上，听着他如擂鼓般的心跳。那心跳声里，有恐惧，有愤怒，更有对她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无尽的后怕。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感受到那滚烫泪水里的分量。这一刻，她所有的委屈、恐惧和疲惫，似乎都被这滚烫的泪水和坚实的拥抱融化了。

　　“不是你的错。”李雯的声音闷在他怀里，带着安抚的温柔，手指轻轻抚过他紧绷的背脊，“是我们一起选择了这条路。戒指…我拿回来了。”她抬起头，眼中也含着泪光，却努力扬起一个苍白的微笑，“你看，我们赢了这一局。”

　　齐昊捧起她的脸，指腹温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湿润，目光深深凝视着她，那眼神里有失而复得的珍视，有深入骨髓的心疼，更有一种被她的勇气彻底点燃的、更加坚定的火焰。“对，我们赢了这一局。”他重复着她的话，声音低沉而有力，俯身，将一个饱含了千言万语的、滚烫而郑重的吻印在她的唇上。这个吻，是劫后余生的确认，是无声的誓言，更是对彼此最深的慰藉和力量。

　　晨光熹微，透过窗帘的缝隙，温柔地笼罩在两人相拥的身影上。风暴暂歇，但危机并未远离。这短暂的温存，是黑暗中的微光，支撑着他们走向更猛烈的风雨。

　　上午九点。青州市纪委。周敏办公室厚重的防弹门紧闭，百叶窗严丝合缝。

　　周敏独自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后，面前的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映着她凝重的脸。屏幕上不再是枯燥的报表或文件，而是一个正在运行的、界面极其复杂的数据解密程序。进度条已经走到了98%。

　　她的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她锐利的眼神。桌面上，摊开放着齐昊父亲齐振华二十三年前的那本泛黄的笔记本复印件，上面“青云会”三个字和那一串名单，如同狰狞的烙印。

　　“滴——”

　　一声清脆的提示音响起。屏幕上的进度条瞬间跳至100%！一个提示框弹出：“解密完成！”

　　周敏的心脏猛地一跳！她立刻掐灭香烟，身体前倾，手指有些微颤地点开了那个刚刚生成的、名为“真相核心”的加密文件夹。

　　文件夹里只有一个视频文件，标记的日期赫然是二十三年零四个月前！

　　周敏深吸一口气，点开了播放键。

　　屏幕亮起。画面有些晃动，色彩也因年代久远而略显失真，但依然清晰。拍摄地点像是一个私人书房，装饰是上世纪末的风格。镜头对准了一个坐在宽大藤椅上的男人。

　　看到那个男人的瞬间，周敏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是他！王强！

　　视频中的王强，比现在年轻许多，头发乌黑浓密，穿着那个年代干部常见的灰色夹克，脸上还带着些许未褪尽的青涩和意气风发，但那双眼睛里的精明和野心，却与现在如出一辙！

　　他对着镜头，似乎在斟酌词句，脸上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凝重和忧虑。

　　“振华同志，”王强开口了，声音透过旧录音设备传来，带着电流的沙沙声，却异常清晰，“今天请你来，是想以朋友的身份，和你推心置腹地谈一谈。关于…关于你最近在调查的‘青云会’的事情。”

　　镜头似乎微微偏转了一下，画面边缘出现了一只端着茶杯的手，骨节分明，沉稳有力——那是齐振华的手！

　　“王处长请讲。”齐振华平静的声音传来。

　　“唉，”王强重重叹了口气，身体前倾，显得无比诚恳，“振华啊，我知道你原则性强，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但是…有些事，不能光看表面啊！你查到的那些名单，那些所谓的‘挪用经费’…事情远比你想象的复杂！”

　　他的语气变得低沉而神秘：“这背后…牵扯太大了！涉及到的不仅是教育系统内部，更…更高层！有人…不想看到这盖子被揭开！他们能量很大！非常非常大！”他眼神闪烁着，刻意营造出一种巨大的恐惧氛围。

　　“所以呢？”齐振华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波澜。

　　“所以…收手吧！振华！”王强的语气近乎恳求，带着一种为朋友着想的急切，“为了你自己，也为了嫂子和小昊！你还年轻，前途无量，何必为了…为了这点‘小事’，搭上自己的前程甚至…家人的安危呢？”他刻意加重了“家人安危”几个字，威胁之意昭然若揭！

　　“我已经尽力帮你斡旋了，”王强继续表演，脸上露出一种“力挽狂澜”的疲惫，“只要你点头，不再深究，离开现在的岗位，去市教育学院挂个闲职…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所有的风波，都会平息！你那些调查笔记…也会被妥善处理掉，绝不会影响你的名声！这是最好的结果了，振华！听我一句劝！”

　　视频到此戛然而止。

　　屏幕暗了下去，映出周敏因极度震惊和愤怒而扭曲的脸！

　　卑鄙！无耻！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这根本不是什么“推心置腹”的劝告！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是威逼利诱！是王强利用齐振华对家人的担忧，用“高层势力”和“家人安危”作为筹码，逼迫他放弃追查，主动调离关键岗位！所谓的“斡旋”和“保护”，不过是他掩盖自己就是“青云会”核心成员的遮羞布！是他亲手将齐振华踢出局、保护“青云会”得以继续存在二十多年的关键一步！

　　二十三年前，正是王强，用这虚伪的“朋友”面具和阴险的威胁，亲手掐灭了齐振华追查“青云会”的希望之火！而二十三年后，他的儿子齐昊，再次站在了“青云会”的对立面，承受着来自同一个人的、更加凶险的围剿！

　　历史的轮回，竟是如此讽刺而残酷！

　　周敏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实木桌面上！震得桌上的笔筒和文件都跳了起来！滔天的怒意在胸腔里翻涌，几乎要冲破喉咙！她为老张！为齐振华！为所有被“青云会”吞噬的正义和生命！更为此刻在风暴中心挣扎的齐昊和李雯！

　　她颤抖着手，拿起加密电话，拨通了齐昊的号码。电话接通，她没有寒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冰冷彻骨，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迸出：

　　“齐昊！U盘解开了！是王强！二十三年前就是他！用你父亲的前程和你家人的安危做威胁，逼他放弃调查，调离岗位！他亲口承认了‘青云会’的存在，亲口用‘更高层’和‘家人安危’进行恐吓！视频为证！铁证如山！”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寂静。但周敏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冷火焰，正通过无形的电波，从电话那头熊熊燃起！

　　青州市教育局。副局长办公室。

　　齐昊缓缓放下手机。窗外的阳光明媚耀眼，透过玻璃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却未能带来丝毫暖意。周敏的话，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二十三年前…父亲…前程…家人安危…王强的威胁…“青云会”…

　　所有的线索瞬间贯通！父亲晚年眼中那挥之不去的郁结和不甘，笔记本上戛然而止的调查记录…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压抑了二十三年的悲愤和怒火，如同沉寂的火山，在这一刻轰然爆发！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渗出也浑然不觉。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咆哮！为父亲被践踏的正义！为母亲早逝的郁郁！为这延续了整整一代人的、肮脏的阴谋！

　　王强！好一个道貌岸然的政法委书记！好一个“青云会”的元老核心！二十三年前，你用权势和威胁，逼退了我的父亲！二十三年后，你又想用同样的手段，污名化我的事业，玷污我的爱情，将我也打入尘埃？！

　　做梦！

　　齐昊猛地抬起头！眼中再无半分迷茫和犹豫，只剩下焚尽一切的冰冷火焰和玉石俱焚的决绝！那火焰深处，是守护所爱的执念，更是为父辈、为所有被“青云会”戕害之人讨还公道的、不死不休的誓言！

　　就在这时！

　　“砰！”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秘书小陈脸色煞白，几乎是跌撞着冲了进来，手里紧紧捏着一张还散发着油墨味的传真纸，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恐而变调：

　　“齐…齐局！省…省厅…特急通知！”

　　齐昊霍然转身！目光如电，射向那张颤抖的传真纸！

　　小陈的声音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齐昊心上：

　　“省厅决定…成立‘明远基金’专项审计督导组！由省政法委王强书记…亲自挂帅！督导组将于今天下午…直接进驻青州市教育局！对您…对基金…进行…全面督导审查！”

　　轰——！

　　王强！亲自挂帅！全面督导审查！

　　这哪里是审查？这是王强在戒指陷阱失败、U盘真相暴露后，掀开的最后底牌！是来自权力顶点的、赤裸裸的绝杀令！他要以泰山压顶之势，用“审计督导”这把尚方宝剑，彻底碾碎齐昊和他所代表的一切反抗！

　　风暴，终于露出了它最狰狞的獠牙！最后的决战，以最残酷的方式，提前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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