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暗流涌动

　　雨水顺着教育局老旧的屋檐滴落，在水泥地上凿出一排小坑。齐昊站在走廊尽头，望着远处模糊的山影，手中紧攥着父亲那本皮质笔记本。三天前无意间听到的对话仍在他脑海中回荡，像一根刺扎在心头。

　　齐昊，还没走？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齐昊转身，看到李雯抱着一摞作业本站在楼梯口，发梢还挂着雨珠。她是青林镇中学的语文老师，也是齐昊借调教育局后，接替他班级的人。

　　李老师，你怎么来了？齐昊快步上前，接过她手中摇摇欲坠的作业本。

　　送期中考试卷来教研室备案。李雯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从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对了，王小明让我转交给你，说是你布置的读后感。

　　齐昊接过纸袋，指尖触到一丝温暖。他打开一看，除了工整的作文，还有一张皱巴巴的糖纸包裹着几颗水果糖。这孩子...他嘴角不自觉上扬。

　　你走后，班里学生都很想你。李雯望着他，眼睛在昏暗的走廊里格外明亮，特别是王小明，说新老师讲得没你生动。

　　齐昊心头一暖，随即又沉了下去。他想起自己当初选择教师职业的初衷，再看看现在深陷的行政泥潭，不禁叹了口气。

　　怎么了？李雯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工作不顺心？

　　齐昊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有点想讲台了。

　　我看不只是这样吧。李雯压低声音，局里最近在传，说马局长和林局长闹得很僵，你们教研处被夹在中间...

　　齐昊心头一跳，警觉地看了看四周：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一会儿有空吗？我知道附近有家面馆不错。

　　二十分钟后，两人坐在一家简陋的面馆里。热腾腾的牛肉面散发着香气，窗外的雨幕将世界隔绝在外，形成一个小小的私密空间。

　　所以，马局长真的在会上直接否了你们的方案？李雯夹起一筷子面，小声问道。

　　齐昊点点头：不仅否了，还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我们脱离实际，好高骛远他想起那天会议室里凝固的空气和林默铁青的脸色，林局后来私下跟我说，马德彪是故意找茬。

　　我听说...李雯凑近了些，身上淡淡的雪花膏香气钻入齐昊鼻尖，马局长的侄女今年师专毕业，想进县一中，但林局长卡着不放。所以马局这是在报复。

　　齐昊筷子一顿。原来如此！难怪马德彪对教研处处处刁难。他想起父亲笔记本上的一句话：机关里的矛盾，十有八九不是为公事，而是私怨。

　　你打算怎么办？李雯问道。

　　我不知道。齐昊苦笑，我现在就像棋盘上的卒子，连下棋的人是谁都搞不清楚。

　　李雯突然伸手覆上他的手背：齐昊，小心林默。

　　什么意思？

　　我表哥在县委办工作，他说...李雯警惕地看了看周围，林默背后站着市委赵副书记，而马德彪是本地县长线上的人。他们斗的不是教育理念，而是市里和县里的权力分配。

　　齐昊如遭雷击。原来自己早已成为两派势力较量的棋子！父亲警告过的仕途险恶此刻如此真实。

　　回到狭小的单身宿舍，齐昊辗转难眠。他索性起身，再次翻开父亲的笔记本。在最后一页的夹层里，他意外发现一张泛黄的名片——省委政策研究室 陈国栋 副主任。

　　名片背面是父亲工整的字迹：国栋兄，犬子若有机缘，望多加指点。日期是十年前。

　　齐昊心跳加速。陈国栋！现任省委副秘书长，主管文教卫工作的实权人物。父亲竟与他有如此交情？他小心翼翼地将名片收好，决定暂时按兵不动。这张牌，必须在关键时刻打出。

　　第二天一早，齐昊刚进办公室，就被通知立即去林默那里。推开门，他发现林默正在收拾文件，脸色异常凝重。

　　林默头也不抬，马德彪动作很快啊。

　　齐昊心头一紧：出什么事了？

　　昨天下午，他绕过我直接向县长汇报，说我们教研处闭门造车，浪费公款林默冷笑一声，县长批示要对我们过去半年的工作进行审计。

　　审计？齐昊后背一凉。虽然问心无愧，但机关里要找茬，鸡蛋里也能挑出骨头来。

　　别担心，账目没问题。林默似乎看出他的忧虑，不过...他顿了顿，马德彪提出要精简机构，第一个就拿教研处开刀。

　　他要解散教研处？齐昊震惊道。

　　不仅如此。林默终于抬起头，眼中闪烁着齐昊从未见过的冷光，他还提议将借调人员全部清退回原单位。

　　原单位？青林镇中学？齐昊脑中一片空白。虽然他曾怀念教书的日子，但以这种方式回去，无异于政治生涯的终结。

　　我不会让这事发生的。林默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下午市长来调研教育工作，我争取到了汇报机会。他递给齐昊一份文件，这是我重新修改的方案，你熟悉一下，可能需要你做补充说明。

　　齐昊翻开文件，发现林默将原先激进的改革措施全部删除，换上了一套温和得多的方案，只在最后保留了一个小小的试点项目——青林镇中学语文教学创新实验。

　　这是...

　　以退为进。林默意味深长地说，马德彪想一棍子打死我们，我就给他个软钉子碰。青林镇是你的地盘，试点交给你最放心。

　　齐昊恍然大悟。林默这是在为他留后路，同时也为反击埋下伏笔。他忽然想起李雯的警告，心中一阵矛盾。林默确实在利用他，但也在保护他。

　　下午的汇报会在县政府会议室举行。齐昊作为工作人员坐在后排，第一次见识到真正的官场生态。市长周志远端坐主位，左右分别是县长和林默，马德彪则坐在第二排，脸上挂着恭敬的笑容。

　　周市长，关于我县教育改革的总体思路...县长侃侃而谈，将马德彪那套保守方案说得天花乱坠。

　　林默安静地听着，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当轮到教育局汇报时，他起身的姿势挺拔如松：感谢市长百忙之中莅临指导。我县教育工作在市委市政府正确领导下...

　　齐昊惊讶地发现，平日里言简意赅的林默，此刻说起官话来竟如此流畅自然。更令人意外的是，林默在汇报中多次引用市长半年前在一次教育工作会议上的讲话精神，而市长脸上的表情也随之越来越缓和。

　　...因此，我们建议采取渐进式改革，先在一些条件成熟的学校开展试点。林默说到这里，向齐昊使了个眼色。

　　齐昊会意，立即将准备好的试点方案分发给与会领导。当市长翻到青林镇中学那页时，眉毛微微上扬：这个试点选得不错，乡镇学校确实需要更多关注。

　　马德彪脸色一变，急忙插话：市长，青林镇中学师资力量薄弱，恐怕...

　　正因为薄弱，才更需要改革嘛。市长笑着打断他，小林啊，这个试点谁负责？

　　林默从容答道：齐昊同志，原青林镇中学优秀教师，现借调教育局教研处。他对基层情况非常熟悉。

　　市长点点头：年轻人多下基层好，了解实际情况。他合上文件，这个思路我原则上同意，具体方案你们再完善一下，报市政府研究。

　　会议结束后，马德彪铁青着脸匆匆离去。林默则被市长单独留下谈话。齐昊收拾材料时，一个秘书模样的人走过来：齐老师是吧？周市长想请你去他房间一趟。

　　市长套房在县政府招待所顶层。齐昊敲门时，手心全是汗。门开了，出乎意料的是，里面除了周市长和林默，还有一位五十多岁、气度不凡的男子。

　　小齐啊，来，给你介绍一下。周市长亲切地招手，这位是省委陈国栋副秘书长，专程来调研教育工作的。

　　陈国栋！齐昊几乎停止呼吸。这不正是父亲名片上那个人吗？他强自镇定地鞠躬：陈秘书长好。

　　陈国栋锐利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你就是齐明远的儿子？

　　齐昊心头一震：您认识家父？

　　何止认识。陈国栋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我们是大学同窗，后来一起在省委党校进修。他转向周市长，老齐是个难得的好干部，可惜当年...唉，不说这个了。

　　周市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容更深：原来是小齐同志，怪不得这么优秀，家学渊源啊！

　　林默站在一旁，表情复杂。齐昊忽然明白，自己无意间打开了一扇意想不到的门。

　　谈话持续了半小时，主要是陈国栋询问基层教育情况。临走时，陈国栋递给齐昊一张新名片：有空来省城，到我办公室坐坐。代我向你父亲问好。

　　回到宿舍，齐昊瘫坐在床上，脑中回放着今天发生的一切。他掏出两张名片——父亲的珍藏和陈国栋的新赠，恍如隔世。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是林默：齐昊，明天早上七点，老地方见。

　　所谓老地方，是教育局附近的一个小公园。清晨薄雾中，林默的身影显得格外孤独。他递给齐昊一杯豆浆，开门见山：我不知道你和陈秘书长有这层关系。

　　齐昊诚实地说：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父亲从未提起过。

　　林默深深看了他一眼：在官场，关系就是生产力。你有这样的资源却不利用，不知道该说你傻还是有原则。他顿了顿，不过，这也让我更确定没看错人。

　　林局，我...

　　听我说完。林默打断他，马德彪不会善罢甘休。你现在有两条路：一是借陈秘书长的关系调去省里，远离是非；二是留下来，跟我一起扳倒马德彪。

　　齐昊沉默良久，问道：为什么要扳倒他？仅仅因为个人恩怨吗？

　　林默摇头：马德彪在教育局五年，基建工程拿回扣，教师编制卖钱，连贫困生补助都敢伸手。他眼中燃起怒火，这样的人多待一天，就是对学生犯罪。

　　有证据吗？

　　有，但不够有力。林默叹了口气，他在县里的保护伞太硬。

　　齐昊想起父亲笔记本上的一句话：除恶务尽，否则反受其害。他抬起头：我留下来。

　　林默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话。但齐昊分明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

　　接下来的日子，齐昊白天忙着青林镇试点的准备工作，晚上则与林默秘密收集马德彪的违纪证据。与此同时，局里对他的态度发生了微妙变化——同事们更加热情，连马德彪遇见他也会勉强点头。

　　周五下午，齐昊回青林镇中学对接试点工作。推开熟悉的教研室门，他看到李雯正在批改作业，阳光透过窗户在她侧脸投下柔和的光晕。

　　齐大领导回来视察工作啦？李雯抬头笑道，眼角弯成月牙。

　　齐昊突然发现，几个月不见，这个总是扎着马尾辫的女教师变得更加动人。他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别取笑我了，来谈正事的。

　　工作谈完后，李雯坚持送他到校门口。路过操场时，王小明和几个男生正在打篮球，看到齐昊立刻跑了过来：齐老师！你什么时候回来教我们啊？

　　齐昊摸了摸他的头：老师现在有其他工作，李老师教得不好吗？

　　李老师也好，但没你会讲故事。王小明憨笑着，突然压低声音，我听见我爸说，教育局马局长不是好人，你小心点。

　　齐昊心头一震：你爸爸是...

　　县委办的司机。王小明骄傲地挺起胸，他给好多领导开车，什么都知道。

　　回县城的班车上，齐昊思绪万千。王小明的无心之言印证了马德彪的问题已是公开的秘密，但如何将这只大老虎绳之以法，仍是难题。

　　车窗外，暮色四合。齐昊摸出手机，犹豫再三，终于拨通了陈国栋秘书的电话：您好，我是齐昊，想预约陈秘书长的时间...

　　电话那头，一个沉稳的男声回答：陈秘书长正等着您的来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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