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暗流与阶梯

　　齐昊坐在省国资委改革处副处长办公室里，窗外是省城繁华的街景。比起青州的办公室，这里更宽敞，办公设备更先进，但空气中的压力也更为无形而密实。他轻轻抚摸着手中那份关于全省国企改制历史遗留问题风险防控的课题研究方案，目光深邃。

　　仅仅两周时间，齐昊已经基本摸清了改革处的人员结构和省国资委的权力脉络。他主持工作以来，没有急于推出新政策，也没有对处内人事做任何调整，而是将大部分时间用在调研和聆听上。他先后与处里每位同志进行了单独谈话，不只是谈工作，也聊家庭、聊职业发展中的困惑。

　　“小陈，听说你父亲身体不太好，需要经常去医院？”齐昊温和地问处里一位默默无闻的科员，“处里最近工作量大，你可以灵活安排时间，保证工作和照顾老人两不误。”

　　年轻的科员惊讶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感动：“齐处，您怎么知道...”

　　“我们是同事，互相关心是应该的。”齐昊微笑地说，语气真诚。

　　这种细致入微的关怀，让处里原本对他空降有所抵触的同事们，逐渐放下了心防。

　　周一上午的处务会上，齐昊拿出了那份精心设计的课题研究方案。

　　“这是我初步拟定的关于我省国企改制历史遗留问题风险防控的课题研究方案。”齐昊将材料分发给大家，“随着改制深入，一些深层次问题逐渐显现。我们不能只盯着眼前，更要着眼于长效机制建设。”

　　处里的老副处长彭明远瞥了一眼方案，微微蹙眉：“齐处，这个课题涉及面是否太广？可能会触碰很多敏感问题。依我看，我们还是集中精力抓好当前改制政策的落实更为稳妥。”

　　齐昊早已预料到这种反应，不慌不忙地回应：“彭处考虑得很周到。正因为问题敏感，我们才更需要主动研究、掌握情况，这样才能为领导决策提供科学依据，而不是等问题爆发了被动应对。”

　　他转向处里一位以严谨着称的老科长：“马科长，您经验丰富，怎么看？”

　　被突然点名，马科长稍稍一愣，随即推了推眼镜：“我认为齐处的想法很有前瞻性。去年邻省就因为类似问题处理不当，导致国有资产重大损失，好几个干部被追责。我们提前研究，制定预案，确实是未雨绸缪之举。”

　　齐昊点头：“马科长说到了关键点上。这项研究不仅是为了防范风险，也是为了保护我们的干部，避免因为不了解情况而踩雷。”

　　彭明远还想说什么，但看了看处里其他人员似乎都被说服的表情，只好暂时保持沉默。

　　会议结束后，齐昊特意留下彭明远：“彭处，我知道您对这项工作有顾虑，您的经验对我很重要。能否请您牵头这个课题的协调工作？我相信有您把握方向，一定能既深入调研又把握好分寸。”

　　彭明远显然没料到齐昊会让他来牵头，脸色缓和了许多：“齐处言重了，我也就是提个醒。既然处里决定了，我一定全力支持。”

　　齐昊知道，在机关里，让可能反对的人参与甚至负责某项工作，往往是消除阻力的有效方法。

　　课题研究顺利启动，齐昊以此为载体，开始系统性地收集全省各地国企改制中的历史遗留问题案例。他定期主持召开研讨会，邀请相关领域专家、地市国资委同志参与讨论。

　　在一次关于“改制企业历史债务处置”的专题研讨会上，齐昊看似无意地提出了一个问题：“我们在调研中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不少老国企在改制前都经历过某种‘技术升级’或‘事故改造’，相关的决策记录却往往残缺不全。这方面有没有什么政策指引？”

　　一位来自某地市的国资委副主任接话道：“这种情况很常见。我接触过一个案例，上世纪九十年代末，一家地方国企在改制前突然获得大量资金进行设备更新，但奇怪的是，更新后的设备反而效率更低了。当时的管理层给出的解释是‘技术路线选择失误’。”

　　“最后怎么处理的？”齐昊追问，语气保持平静。

　　“那家企业不久后就改制了，新股东以‘技术落后’为由大幅压低了收购价格。后来才发现，那些被淘汰的‘落后’设备其实都是国际先进水平，只是被人为调整了运行参数...”副主任突然意识到说得太多，戛然而止，“当然，这都是个别案例。”

　　齐昊没有再追问，但心里明白，自己已经找到了突破口。苏晓兰发现的技术缺陷和随之而来的事故，恐怕不是孤例，而是一种模式。

　　在省国资委工作两个月后，齐昊已经基本站稳了脚跟。他主持的改革处不仅日常运转高效，课题研究也取得了初步成果，一份关于防范国企改制中历史风险的建议报告得到了委主要领导的高度肯定。

　　但他清楚，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一天下午，齐昊被分管副主任叫到办公室。

　　“齐处长，坐。”副主任李振华是省国资委的老资格，说话做事以沉稳着称，“你来的这段时间，工作很扎实，委里很认可。”

　　齐昊谦虚地回应：“都是李主任领导和同志们支持的结果，我只是做了分内工作。”

　　李振华摆摆手：“年轻人谦虚是好事，但也要敢于担当。找你来是有个重要任务。”他递给齐昊一份文件，“省委巡视组即将对全省国企改制工作开展专项巡视，委里决定由你担任联络协调员，负责与巡视组的对接工作。”

　　齐昊心中一震。这是个极其敏感且重要的任务，既是信任的体现，也是巨大的考验。

　　“感谢委领导信任，我一定全力以赴。”齐昊郑重表态。

　　李振华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巡视工作政治性、政策性强，你要把握好分寸，既要充分配合，也要维护好国资系统的稳定。有什么情况及时向委里汇报。”

　　齐昊明白这话中的深意——配合但要可控，发现问题但要掌握分寸。

　　回到办公室，齐昊沉思良久。巡视组的到来，既是对他调查的潜在阻碍，也可能成为揭开真相的契机。他需要极其谨慎地把握这个机会。

　　当晚，齐昊通过加密渠道联系了周敏。

　　“巡视组要来，是个机会。”周敏听完后直言，“但高长河那边肯定会有动作。我收到消息，他最近频繁召见各地市国企负责人，估计是在统一口径。”

　　“青州重机那边情况如何？”齐昊问。

　　“审查小组工作实际上处于停滞状态。赵志刚被派去党校学习三个月，现在是张建设在主持工作，基本上是维持状态。”周敏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你那边能否通过巡视组推动一下？”

　　齐昊沉思片刻：“直接推动可能适得其反。但我可以借巡视之机，建议将国企历史遗留问题处理机制作为巡视重点之一，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地深入调研全省情况，包括青州。”

　　“好思路！”周敏赞赏道，“既符合政策方向，又不直接针对具体案件。你需要我这边怎么配合？”

　　“可能需要一些地市的同志在巡视组调研时，‘偶然’地反映一些情况...”齐昊谨慎地说。

　　“明白。这事我来安排。”周敏心领神会。

　　结束与周敏的通话后，齐昊站在办公室窗前，望着省城的夜景。城市的灯火延伸至远方，如同他面前的官场道路，光明与阴影交织。

　　他想起了父亲日记中的那句话：“若他日我遭遇不测，望后来者，持此钥匙，承我遗志，揭此黑幕！”

　　如今，钥匙已经找到，黑幕即将揭开，但他比任何时候都明白，在这体制内，直来直去往往碰得头破血流，只有顺应规则、借势而为，才能最终实现目标。

　　他拿起内部电话，打给处里的小陈：“明天上午召开全处会议，部署迎接省委巡视组的准备工作。请通知所有人准时参加。”

　　挂了电话，齐昊目光落在办公桌上那份精心准备的巡视配合工作方案上。他知道，自己即将踏上的，不仅是一场工作的考验，更是一场智慧与勇气的较量。

　　在体制的阶梯上，他又向上迈进了一步，但眼前的道路，依然漫长而曲折。唯一确定的是，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去面对前方的一切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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