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恐惧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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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髓殿内一片死寂。

  玄微离去后留下的威压仍在空气中弥漫,冰冷而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殿门的光幕早已平静下来,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云烬——或者说,那个被玄微重塑后的人偶——仍跪伏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动不敢动。

  他的额头紧贴着光滑如镜的玉面,冰冷的触感从接触点蔓延至全身,却远不及心中恐惧带来的寒意。方才玄微那凝聚着毁灭力量的指尖、冰冷彻骨的眼神、以及那几乎要将他碾碎般的威压,都深深烙印在他的感知中。

  “主人要杀我...”

  这个认知让他浑身发冷,连细微的颤抖都停滞了,只剩下一种麻木的绝望。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只是...只是想要靠近主人,想要表达那种名为“爱”的情感——那是主人亲自植入他心中的唯一指令,是他存在的全部意义。

  脑海中闪过的那个模糊片段温暖而令人眷恋,他以为模仿那个动作会让主人高兴。可结果却招致了几乎毁灭的怒火。

  “烬错了...烬不知道...烬再也不敢了...”

  他无声地重复着求饶的话语,嘴唇微微颤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恐惧如同最坚韧的丝线,缠绕着他的喉咙,扼杀了所有声响。

  一滴泪悄无声息地溢出眼眶,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啪嗒”一声,在寂静的殿中显得格外清晰。

  泪珠在冰冷的玉面上溅开一小片湿痕,晶莹剔透。

  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止不住地落下。他没有发出啜泣声,只是安静地流泪,仿佛连哭泣都是一种需要许可的行为。

  殿内那株血昙似乎感知到了什么,金色的火焰轻轻摇曳,光芒变得柔和了几分,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

  玄微站在冰髓殿外,背对着紧闭的殿门,修长的手指紧紧攥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试图平复内心翻涌的情绪,却发现那比镇压一场魔族叛乱还要困难。

  愤怒仍在胸腔中燃烧,却不是最初那种想要毁灭一切的暴怒,而是一种更为复杂、更为焦躁的情绪。

  那双蓄满泪水的金色眼眸不断在他脑海中浮现——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的恐惧与无辜,与记忆中那个总是带着温润笑意、眼底却藏着算计的云烬截然不同。

  “不过是个空壳...”玄微低声自语,试图说服自己,“一个被错误指令驱动的蠢物...”

  他甚至不确定自己刚才为何会如此暴怒。是因为那个僭越的触碰?还是因为它唤醒了某些他宁愿遗忘的记忆?

  那个夜晚...酒香氤氲中,云烬也是这般靠近,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唇角,然后...

  玄微猛地闭上眼,强行截断了回忆。银白色的长睫微微颤动,如同蝶翼般脆弱。

  他是天地孕育而生的上神,执掌法则,守护三界平衡,本该无欲无求,不为任何事物所动。

  可如今,他却因为一个人偶无意间的触碰而失控至此。

  这不像他。这根本不像他。

  “令人作呕。”他低声重复着方才的斥骂,不知是在说那人偶,还是在说失控的自己。

  一丝几不可察的叹息溢出唇角,化作白雾消散在寒冷的空气中。

  他该离开了。让那个人偶跪着反省,而他自己也需要冷静。对,他需要远离这个总是能扰乱他心绪的存在。

  然而,脚步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绊住,迟迟无法迈出。

  就在这时,一丝微弱却清晰的感应透过殿门传来——那是泪珠滴落玉面的声响,轻微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如同重锤般敲击在他的感知中。

  玄微的身形猛地一僵。

  他清晰地“看到”了——通过他与殿内无处不在的神力连接——那跪伏在地的身影,那无声滑落的泪珠,那强忍着不敢发出呜咽的卑微姿态。

  怒火如同被冰水浇灌,倏然熄灭了大半,只余下一片空洞的茫然。

  为何...要哭呢?

  明明做错了事,明明做出了那般亵渎的举动,为何却摆出如此委屈的模样?

  就好像...错的是他一样。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被玄微强行压下。荒谬!他怎么可能有错?他是上神,他的意志就是法则。

  可是...

  又一滴泪落下,在玉面上溅开小小的水花。

  玄微不自觉地松开攥紧的拳,指尖微微颤动。

  一种陌生的情绪悄然滋生,细微却不容忽视,如同初春破土而出的嫩芽,试图顶开冻结的地面。

  是...心疼?

  不,不可能。他怎么会心疼一个造物?一个被制造出来、只为了满足他“只需爱我”指令的人偶?

  然而,目光却无法从那个无声哭泣的身影上移开。

  那单薄的脊背因压抑的抽噎而轻微耸动,看起来如此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就像当初他在战场上救下的那个小仙,浑身是血,气息微弱,却用一双固执的眼睛望着他,仿佛他是黑暗中唯一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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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的他也是这般,心中泛起一丝莫名的波动,于是伸出了手。

  然后...就有了后来的一切。

  玄微的眼神逐渐变得复杂。冰蓝色的瞳孔中,寒意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解读的情绪。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暴怒和威压,对这样一个只有纯粹依赖和恐惧的“存在”来说,或许太过分了。

  即使...即使它做出了不该做的事。

  但它懂什么呢?它只是按照他设定的指令行事,只是被残留的本能和那株邪花影响...

  所有的理由在脑海中翻腾,最终汇聚成一个简单的冲动——

  他想让那眼泪停下来。

  这个念头如此突兀,却又如此强烈。

  玄微皱紧了眉头,绝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挣扎。神性的高傲让他不愿轻易低头,尤其是向一个造物示弱。

  但那种莫名的情绪却越来越清晰,催促着他做点什么。

  终于,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抬手挥开了殿门的光幕。

  ---

  殿门突然打开的动静让云烬猛地一颤,下意识地缩紧了身体,以为主人回来是要继续惩罚他。

  他不敢抬头,只能将额头更紧地贴在冰冷的玉面上,等待着可能的责骂或更可怕的对待。

  然而,预想中的怒火并未降临。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平稳而规律,逐渐靠近。

  玄微停在了跪伏的人偶面前,垂眸看着那微微颤抖的身影和地面上明显的湿痕。

  他的目光复杂难辨,许久,才缓缓蹲下身来。

  雪白的衣袍铺展在冰冷的玉面上,如同绽放的雪莲。

  “抬头。”他开口,声音依旧冷淡,却少了之前的冰寒刺骨。

  云烬浑身一僵,迟疑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

  那张苍白的小脸上泪痕交错,金色的眼眸因湿润而显得更加明亮,却也盛满了更多的恐惧和不安。他怯生生地望着玄微,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要求饶,却又不敢出声。

  玄微的目光落在那些泪痕上,心中那股陌生的情绪再次涌动。

  他沉默地伸出手,指尖泛起微弱的白光,带着净化的力量,轻轻抚过那湿润的脸颊。

  泪痕在白光中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云烬似乎被他的举动惊到了,眼睛微微睁大,连恐惧都暂时被惊讶取代。他下意识地蹭了蹭那抚过自己脸颊的指尖,如同寻求安抚的小兽。

  这个无意识的动作让玄微的手指顿了一下。

  温暖的、柔软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与记忆中某个片段隐隐重合。

  ——「主人,手冷。」 ——人偶轻轻执起他沾血的手,低头虔诚地吻了吻他的指尖。

  玄微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迅速收回了手,站起身来。

  “不许再哭。”他偏过头,避开那双依旧带着茫然和无措的金眸,声音硬邦邦的,“难看。”

  云烬愣愣地看着他,似乎没反应过来这突如其来的转变。

  方才还那般愤怒的主人,现在却...替他擦去了眼泪?

  虽然语气依旧不好,但这已经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了。

  一丝微弱的希冀在心中萌芽,驱散了少许恐惧。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沙哑:“主人...不生气了吗?”

  玄微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跪好。反省清楚自己错在哪里。”

  语气依旧严厉,但相较于之前的“令人作呕”和“不准起身”,已然缓和了许多。

  云烬连忙低下头,乖乖跪好,小声应道:“是,烬知错了...烬再也不敢那样碰主人了...”

  虽然他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那个触碰是错的,但主人说是错的,那就一定是错的。

  玄微看着他这副顺从的模样,心中的烦躁感奇迹般地又消散了几分。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株血昙,发现它的光芒不知何时变得柔和了许多,不再带着那种令人不安的跳跃感。

  是因为情绪平复了吗?还是...

  玄微微微眯起眼,心中疑虑再生。

  这株以云烬心头血为引所化的邪花,似乎远比他想象的要更加诡异。它不仅能够吸收情绪,似乎还能反过来影响情绪...

  刚才他那般失控的暴怒,是否也有这邪花推波助澜的缘故?

  这个猜想让他对血昙的厌恶又加深了几分。

  但眼下,还不是处理它的时候。

  他的目光转回跪在地上的人偶身上。

  经过方才那一番折腾,人偶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唇色也淡得几乎看不见,只有眼周因为哭泣而泛着淡淡的红,看起来格外脆弱。

  玄微的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起来。”他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云烬惊讶地抬头,眼中带着不确定:“主人?”

  “吾说,起来。”玄微重复道,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去榻上休息。”

  云烬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迟疑地看着他,没有立刻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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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微见状,心中刚平复些许的烦躁又隐隐抬头:“怎么?连吾的命令都听不懂了?”

  “不、不是!”云烬连忙摇头,手忙脚乱地想要站起身。

  然而,或许是因为跪得太久,又或许是方才玄微那一推确实伤到了他,他刚起身到一半,腿脚一软,竟又踉跄着向地面跌去!

  玄微眼神微变,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一把捞住了他下坠的身体。

  温热的、带着细微颤抖的躯体撞入怀中,轻得不可思议。

  玄微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

  这种突如其来的、过近的距离让他不适,下意识地想要推开。

  但怀中人那明显不稳的气息和依旧苍白的脸色,却让他推拒的动作顿住了。

  云烬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吓到了,僵在他怀里,一动不敢动,只有金色的眼眸怯生生地抬起,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

  两人的呼吸在极近的距离交织。

  玄微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眼中自己的倒影,以及那深处仍未散去的恐惧和一丝...依赖?

  他忽然想起之前人偶蹭他掌心的触感,也是这般带着全然的信任和依恋。

  心中的某个角落似乎柔软了一瞬。

  他沉默地调整了一下姿势,手臂稍稍用力,将几乎全身重量都依靠在他身上的人偶扶稳,然后半扶半抱地,将对方带向了殿内那张宽大的玉榻。

  将人偶安置在榻上,玄微立刻松开了手,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

  仿佛刚才那短暂的肢体接触只是幻觉。

  “在此休息,没有吾的允许,不得离开。”他丢下这句话,转身欲走。

  “主人!”云烬急忙唤住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您...您要去哪里?”

  玄微脚步一顿,没有回头:“与你无关。”

  他的语气依旧冷淡,但相较于之前的暴怒,已然是天壤之别。

  云烬似乎被这话噎了一下,抿了抿唇,垂下眼眸,低声道:“是...烬知道了。”

  那副模样,竟又显得有几分委屈。

  玄微看着他那副样子,到了嘴边的冷言冷语又咽了回去。他瞥了一眼那株安静燃烧的血昙,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冰髓殿。

  殿门再次合拢。

  云烬独自坐在玉榻上,望着玄微离去的方向,许久没有动弹。

  他抬手,轻轻触碰了一下方才被玄微抚过的脸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净化的微凉触感。

  金色的眼眸中,恐惧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解读的复杂情绪。

  他缓缓蜷缩起身子,将脸埋入膝盖中,如同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

  殿内安静得只剩下血昙燃烧时极其细微的声响。

  那跳跃的金色火焰中,似乎有一缕极淡极淡的黑气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

  殿外,玄微并未立刻离去。

  他站在廊下,望着远方翻涌的云海,冰蓝色的眼眸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疲惫。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

  为何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他原本只是想要一个“完美”的、只属于他的、不会背叛的“云烬”。

  可如今,这个造物却依旧能轻易搅乱他的心绪,让他失控,让他做出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行为。

  擦眼泪?搀扶?

  这些根本不该是他会做的事。

  还有那株邪花...以及那颗被封印的旧心...

  问题似乎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

  玄微缓缓吐出一口气,白雾在寒冷的空气中氤氲开来。

  他需要好好想一想。关于接下来该如何处理这一切。

  然而,首先,他得确保那个蠢物不会真的把自己折腾出什么问题来。刚才那一下,他似乎确实用力过猛了...

  这个念头闪过,玄微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他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抬手,一道柔和的神力悄无声息地打入殿内,精准地没入榻上人偶的体内,温和地修复着可能存在的损伤。

  做完这一切,他才真正转身,化为一道流光,消失在云端。

  殿内,榻上的云烬似有所觉,微微动了一下,抬起头,望向殿门的方向,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又归于平静。

  他缓缓躺下,闭上眼睛,仿佛陷入了沉睡。

  只有那株血昙,依旧在角落里安静地燃烧着,金色的光芒映照着整座冰髓殿,幽深而诡秘。

  仿佛在无声地等待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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