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屋檐下的旧马灯有主张

　　野雀岭的山脚下，有间歪脖子老瓦房。房檐下挂着盏旧马灯，铁皮罩锈得发褐，玻璃罩上布满划痕，灯芯是棉纱搓的，据说是当年闯关东的老祖宗留下的。这马灯怪得很——你要是心里敞亮，点着它走夜路，灯光能照出三丈远，连路边的石子都看得清；你要是揣着亏心事，刚点亮就冒黑烟，把跟前的路照得模模糊糊。

　　守着马灯的是个独眼老汉，姓吕，大伙儿都喊他灯盏爷。老汉年轻时是赶山匠，在山里迷了路，被树枝戳瞎了左眼，从此离不开马灯。他住在老瓦房里，每天擦马灯，说灯芯响是在跟他唠嗑。他有个孙女叫星子，扎着两个小辫，辫梢系着红头绳，最爱举着马灯在院里跑，说灯光里的影子是会跳舞的山精灵。

　　村东头有个猎户叫张贪嘴，总惦记着这马灯。他听说老灯照过的地方能多打着猎物，好几次想借去，都被星子用柴刀吓退了，嘴里喊：想借马灯偷别人家的陷阱，门儿都没有！

　　开春那会儿，山里的笋子冒了尖。张贪嘴趁夜里偷偷去邻村的竹林挖笋，还想借马灯照路。灯盏爷没作声，让他拿了去。可张贪嘴刚走进竹林，马灯突然地灭了，任凭他怎么点都不着。黑灯瞎火的，他一脚踏空摔进了土沟，崴了脚不说，背篓里的笋子全撒了，还被巡林的逮了个正着。

　　星子蹲在门槛上笑：张叔，灯爷不乐意了。张贪嘴摸着肿起来的脚踝，嘟囔着，从此再不敢偷挖笋子。

　　入夏时，山里下了场大暴雨，冲毁了半山腰的药人窝棚。药人老李头被困在山里，眼看天黑了还没回来，他媳妇急得直哭。村长老烟袋组织人去找，可雨太大，手电筒的光在雨里根本不管用。

　　灯盏爷把马灯往星子手里一塞：去，给你李爷爷照路。星子举着灯往山里跑，奇怪的是，马灯的光穿透雨幕，像道小太阳，照得前方亮堂堂的。更神的是，灯光还会拐弯，引着他们往山坳里走，果然在块大岩石下找到了缩成一团的老李头。

　　张贪嘴也跟着去了，看着马灯直咋舌：这灯成精了！灯盏爷哼了一声：不是灯精，是人心齐。

　　秋天摘山果时，灯盏爷的咳嗽突然加重，咳得直不起腰。郎中说是山里的寒气侵了肺，得用老蜂蜜炖枇杷膏。星子急得直掉泪，张贪嘴提着两斤野猪肉来看望，红着脸说：我去镇上赶集，见过专治咳嗽的西洋药，就是贵得吓人......

　　当天夜里，星子抱着马灯，用布擦铁皮罩上的锈：灯爷灯爷，救救爷爷吧，我以后天天给你换灯芯，不让你灭。眼泪掉在灯座上，竟顺着缝隙渗了进去。第二天一早，她发现灯座底下粘着个油纸包，打开一看，是块巴掌大的蜂巢，蜜还在往下淌，带着股野花的香。

　　张贪嘴一看就咋舌：这是崖蜜！能换半车药！他自告奋勇陪着星子去镇上，把野山果卖了，买回了西洋药。灯盏爷吃了药，咳嗽竟慢慢好了，又能坐在屋檐下擦马灯了。

　　这事过后，老马灯成了野雀岭的宝贝。谁家孩子夜里哭，来借马灯照照炕头，准能止住；谁家进山采药，求灯盏爷让马灯指个路，准能满载而归。张贪嘴也改了性子，不再贪小便宜，还主动帮着照看进山的人，说：这灯教会我，揣着坏心思走夜路，迟早掉沟里。

　　后来灯盏爷活到九十七岁，在一个晒秋阳的午后安详地走了，星子接过了那盏马灯。她嫁了个护林员，生了个儿子叫。小家伙刚会走路，就爱举着小马灯在院里晃，马灯一亮，他就咯咯笑，说灯里的精灵在跟我玩。

　　如今那盏旧马灯还挂在野雀岭的屋檐下，铁皮罩被擦得发亮，玻璃罩换了新的，却还留着原来的划痕。路过的山外人要是问起这灯的来历，星子就会笑着说：哪有啥来历？它呀，就像咱山里的月亮，看着不亮，却能照清路，你心里干净，它就给你亮堂堂的光；你要是藏着龌龊，它可不就给你点黑黢黢的影？

　　张贪嘴后来在山口开了家杂货铺，柜台上总摆着个小马灯模型，谁来买东西都要讲段马灯的故事，末了加句：做人啊，得像这马灯，芯子得正，才能照得远。

　　风一吹，马灯的铁皮罩响，像在应和。山路上晚归的人看见那点光，心里就踏实，知道家就在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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