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老染坊的旧铜锅分善恶

　　靛蓝河的码头边，有间老染坊。坊里支着口旧铜锅，锅沿被柴火熏得发黑，锅底结着层靛蓝的硬壳，是染坊老板周老爹的传家宝，打他爷爷那辈就煮着染布的料。这铜锅怪得很——你要是真心染布，锅里的水蓝得透亮，染出的布经得住十次搓洗；你要是偷奸耍滑，水就发乌发浑，还专往你新衣裳上溅蓝水。

　　守着铜锅的是周老爹的闺女周蓝，二十出头，挽着袖子搅染料的样子比小伙子还利索，胳膊上总沾着蓝渍，像是戴着副洗不掉的镯子。她有个小徒弟叫小靛，七岁，总爱蹲在灶台边捡柴禾，说铜锅里翻腾的蓝水是会跳舞的蓝精灵。

　　河对岸有个布庄老板叫钱黑心，总惦记着这口锅。他听说老铜锅煮出的染料上色匀，好几次想借去煮新布，都被小靛举着柴火棍赶跑了，嘴里喊：想偷锅爷爷，蓝水会泼你！

　　芒种前后，新靛上市，价钱比往年高了两成。钱黑心心眼活，把陈年的旧靛掺在新靛里，还故意少煮半个时辰，说快染省燃料。有个要嫁女儿的大婶来取蓝布，刚展开就皱眉：钱老板，这布咋一块深一块浅？钱黑心脖子一梗：手工染的都这样，有特色！

　　小靛蹲在染坊的门槛后听见，气得直攥拳头。趁钱黑心来借周蓝的木槌捶布，故意把铜锅的锅盖掀开条缝。他刚想说还是周家的手艺地道，突然叫了一声——锅里的蓝水不知咋的翻了个浪，溅出来的水花正好打在他的布堆上，把那匹花布染出片蓝斑。钱黑心的脸腾地红了，抱着布就跑，小靛扒着锅沿偷笑，铜锅响了声，像是在跟他击掌。

　　没过几天，钱黑心的布庄就冷清了。扯布的都说：还是周蓝染的布实在，蓝得像靛蓝河的水。有人问周蓝：新靛贵了，咋不多收点钱？她用布擦着铜锅说：这老伙计说了，染布是给人穿的，不是用来骗钱的。

　　入夏时，连下了半月雨，染料总受潮。钱黑心的几缸新靛全结了块，急得他直转圈，说再不开张就得赔本。周蓝看着急，把铜锅烧得旺旺的，往染料里掺了把晒干的艾草，说让老锅帮着杀杀潮气。

　　怪得很，经铜锅煮过的染料，不仅没结块，反倒蓝得发亮。钱黑心看得直咋舌，也想学样烧旺火，却发现自家的铁锅一烧就裂，染料淌了满地，蓝得像打翻了天空。小靛笑得直拍大腿：钱老板，你那锅没火气！

　　钱黑心红着脸来求周蓝，想匀点好染料。周蓝让小靛给他舀了半桶，说：先救急，下次别掺旧靛了。他送还桶时，拎来块新织的白布，红着脸说：周丫头，以前是我不对，这布你染了卖吧。

　　秋天晒布时，周老爹突然咳得直不起腰，痰里带着蓝丝。郎中说是常年闻靛气伤了肺，得用蜂蜜炖雪梨。小靛急得直掉泪，钱黑心提着两斤新米来看望，挠着头说：我去镇上见过好药，就是贵得很......

　　当天夜里，小靛抱着块蓝布条，趴在铜锅边说：锅爷爷，救救周爷爷吧，我以后天天给你添柴火，不让你凉着。眼泪掉在锅沿上，顺着黑垢流进锅里。第二天一早，他发现锅底的蓝壳下卡着个油纸包，打开一看，是半罐野蜂蜜，金黄金黄的，还带着股靛草香。

　　钱黑心一看就咋舌：这是崖上的野蜂蜜！能润嗓子！他自告奋勇陪着周蓝去镇上，把染好的布卖了，买回了止咳药。周老爹喝了蜂蜜雪梨水，咳嗽竟慢慢好了，又能坐在染坊门口看闺女搅染料了。

　　这事过后，老铜锅成了靛蓝河的宝贝。谁家娶媳妇，来借锅煮锅蓝水，说能日子蓝汪汪的顺；谁家盖新房，用锅底的蓝灰混在泥里，说能防虫。钱黑心也改了性子，布庄里再没掺过旧靛，还总来帮周蓝捶布，说：这铜锅比账本明白，糊弄人就是糊弄自己的眼睛。

　　如今那口旧铜锅还支在染坊的灶上，锅沿的黑垢被擦得发亮，锅底的蓝壳结得更厚，煮染料时依旧咕嘟冒泡。路过的外乡人要是问起这铜锅的来历，周蓝就会笑着说：哪有啥来历？它呀，就像这靛蓝河，看着普通，却认人心，你对它实诚，它就给你好颜色；你要是耍心眼，它可不就给你泼点蓝水瞧瞧？

　　钱黑心后来把布庄改成了染布合作社，带着街坊一起学染布，每次教徒弟都要讲段铜锅的故事，末了加句：做人啊，得像这铜锅，经得住火炼，容得下蓝靛，这样才能染出像样的日子。

　　风一吹，染坊的晒布架响，铜锅里的蓝水应和，混着靛草的清香，听得人心里透亮——那是老物件在说，日子就像染布，得实打实上色，才能活出鲜亮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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