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会唱戏的木偶

　　苏州城里有个木偶戏艺人，名叫陆阿木，手指头笨得像胡萝卜，提线的木偶总把小姐演成媒婆，将军的长枪能戳到自己的脑壳。戏班班主骂他：“你这手艺，不如去扎纸人，至少不会动来动去丢人现眼！”

　　这天陆阿木去旧货摊找木料，在个瞎眼老太的筐里摸到个木偶，樟木身子，脸上画着小生的妆，眉眼弯弯的，就是胳膊被虫蛀了个小洞。老太说：“这是前清戏班的镇班木偶，五文钱拿走，夜里会自己吊嗓子。”

　　陆阿木揣着木偶回了戏班，放在戏台角落。半夜他被咿咿呀呀的唱腔弄醒，点灯一看，那木偶正自己提线，在台上走圆场，唱的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字正腔圆，比戏班的台柱子还好听。

　　“活的？”他吓得差点把茶壶摔了，木偶突然停在台中央，声音脆生生的：“瞎咋咋呼呼，我是乾隆年间的昆曲名角，名叫苏小莲，当年在台上唱死了，魂就附在这木偶上了。”

　　陆阿木摸了摸木偶，樟木还带着点香气。“你会唱戏？”苏小莲的声音带着股傲气：“不光会唱，还能看出人心，谁藏着坏心眼，我这木偶的脸就给谁掉脸子。”

　　第二天戏班演《西厢记》，轮到陆阿木的张生出场，他刚要提线，木偶突然自己动起来，水袖一甩，竟甩出个漂亮的云手，唱到“隔墙花影动”时，声音里带着三分痴七分怨，台下看客拍着桌子叫好：“这陆阿木是开窍了？”

　　班主瞪圆了眼，把他从替补名单划到了头牌。陆阿木摸着木偶笑：“你比我师父厉害多了。”苏小莲在木偶里哼了声：“那是，当年我可是给巡抚大人唱过堂会的。”

　　打这起，木偶成了陆阿木的“戏搭子”。

　　有回盐商王老爷请戏班去家里演《牡丹亭》，想让苏小莲的木偶唱段荤段子。陆阿木刚要拒绝，木偶突然“啪”地掉在地上，脸转过去对着墙，任凭怎么提线都不回头。王老爷气得吹胡子，木偶突然自己站起来，唱了段《包公案》里的“铡美案”，字字句句都在骂忘恩负义。

　　王老爷的脸瞬间红了——他刚逼死了结发妻。赶紧换了出《孝亲记》，还多给了两吊钱。苏小莲在木偶里笑：“对付这种人，就得用戏文敲他。”

　　苏州街有个绣娘，名叫林巧姑，绣的戏服上的凤凰像要飞起来似的。她爹原是戏班的琴师，被人诬陷偷了戏班的行头，关在大牢里，巧姑天天来戏班门口等消息，眼睛哭得像核桃。

　　陆阿木看着心疼，木偶突然在他怀里动了动，手指指向城外的破庙。他跟着木偶的指引找到个老和尚，原来老和尚是当年的班主，亲眼看见是管事偷了行头嫁祸给巧姑爹。老和尚带着证词去了衙门，巧姑爹总算放了出来，父女俩抱着哭，巧姑把绣了一半的凤冠霞帔送给陆阿木，针脚密得像蛛网。

　　木偶突然自己跳上霞帔，对着镜子照了照，声音软下来：“这手艺，比当年给我绣戏服的张妈妈还好。”

　　麻烦找上门是在深秋。知府的公子看中了木偶，说要献给京城的贝勒爷，带着家丁来抢。“这是我的命根子！”陆阿木死死抱着木偶，公子使个眼色，家丁举着棍子就打。

　　木偶突然“啪”地变大，樟木身子变得跟真人一般高，水袖一甩，竟甩出团白雾，雾里显出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正是公子强抢来的民女。“你爹贪赃枉法，你强抢民女，还敢要我这清白木偶？”苏小莲的声音像冰锥子。

　　公子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连掉在地上的玉佩都忘了捡。陆阿木把玉佩当了，给巧姑爹治了病，巧姑就常来戏班帮他缝补木偶的戏服，俩人的影子在灯前凑成一对，像极了戏里的才子佳人。

　　苏小莲总在木偶里起哄，把自己变成个小红娘，在俩人影子中间跳来跳去。

　　有天夜里，木偶突然变得轻飘飘的，脸上的颜色慢慢褪了。“我要走了，”苏小莲的声音越来越弱，“当年害我的管事遭了报应，我也该去投胎了。”陆阿木抱着木偶掉眼泪，木偶突然自己在台上舞了最后一段《游园惊梦》，唱到“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时，樟木的眼睛里竟滚出两颗水珠，落在台板上，洇出两个小坑。

　　第二天早上，木偶变成了块普通的樟木，软塌塌的，再也不会动了。

　　陆阿木把木偶收进木盒，放在戏台最显眼的地方。他的手艺越来越好，演的戏总带着股灵气，看客们说他的木偶里住着魂儿。巧姑的绣坊就开在戏班隔壁，绣的戏服上总带着朵小莲花，说是照着苏小莲的样子绣的。

　　有回巧姑的小儿子拿着樟木问：“爹，这木偶真会唱戏？”陆阿木摸着木头上的小坑笑：“它唱的不是戏，是人心。善的恶的，藏不住，都能在戏文里显出来。”

　　风从戏台的窗缝钻进来，吹动木盒里的樟木，“沙沙”响，像是苏小莲在哼当年的调子，听得戏班的胡琴都跟着拉错了弦，倒像是给这暖暖的故事，添了段活泛的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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