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会纺线的木梭

　　成都府有个织女，名叫柳阿绣，手指头不算笨，可纺出的线总拧成麻花，织的布不是歪了边，就是薄厚不均。布庄掌柜骂她：“你这手艺，不如去剥棉籽，至少不会糟蹋好丝线。”

　　这天柳阿绣去旧货摊找竹篾修纺车，在个破竹篮里摸到只木梭，枣木做的，梭尖磨得发亮，上面刻着朵歪歪扭扭的桃花，看着比她用的那只顺手。摊主说：“这是前明绣坊的老物件，五文钱拿走，夜里自己会转。”

　　柳阿绣揣着木梭回家，放在纺车旁。半夜她被“嗡嗡”声弄醒，点灯一看，那木梭正自己在纺车上穿梭，纺出的线细得像蚕丝，匀得能当尺子用，织出的布面上，桃花竟慢慢开了朵。

　　“活的？”她吓得差点把线轴碰倒，木梭突然停在布中间，声音像枣木敲击：“瞎咋咋呼呼，我是万历年间的织锦娘，名叫秦月娘，染线时掉进染缸淹死了，魂就附在这梭子上了。”

　　柳阿绣摸了摸木梭，枣木还带着点温润。“你会纺线？”秦月娘的声音带着股自豪：“不光会纺，还能看出丝线的性子，哪团棉该纺细线，哪捆线能织花，我这梭子一沾就知道。”

　　第二天布庄要赶批蜀锦，掌柜指着柳阿绣说：“再织砸，就卷铺盖走人。”她刚把木梭放上织机，梭子突然自己动起来，左穿右插，金线银线在布上绕出只凤凰，翅膀上的羽毛根根分明，像是要飞出来。

　　掌柜凑过来看，惊得直咂嘴：“这是你织的？”柳阿绣红着脸点头，木梭在布上“嗒”地敲了下，像是在说“算你识货”。

　　打这起，木梭成了柳阿绣的“巧手师傅”。

　　有回知府的小妾要做件百子图锦被，送来的丝线里掺了不少劣质线，明摆着是想刁难。柳阿绣刚要发愁，木梭突然“嗒嗒”跳起来，把劣质线全挑到一边，用剩下的好线在布上织出群胖娃娃，个个光着屁股笑，比百子图还讨喜。

　　小妾来看货时，本想找茬，可看着娃娃们憨态可掬的样子，突然摸了摸肚子——她刚怀上孕。赶紧赏了柳阿绣两匹好缎子，连劣质线的事都没提。秦月娘在梭子里笑：“对付这种人，就得给她点念想。”

　　织坊隔壁有个弹棉郎，名叫张老实，人如其名，弹的棉花蓬松得像云朵，就是嘴笨，三句话憋不出个屁。他娘卧病在床，家里穷得叮当响，每天路过织坊，都要偷偷看柳阿绣织布，眼里的光比丝线还亮。

　　柳阿绣看着他总啃干饼，木梭突然“嗒”地把线轴撞向她，线轴滚到张老实脚边。他红着脸捡起来，从怀里掏出块烤红薯，塞给柳阿绣：“刚……刚烤的。”木梭在织机上“嗒嗒”响，像是在起哄。

　　城里的绸缎商王秃子，总爱压价收购织户的布，说“你们的手艺也就值这个价”。这天他来收柳阿绣的锦缎，把价钱压得比成本还低。她刚要争辩，木梭突然“嗖”地飞出去，在王秃子的绸缎上划了道印——他带来的“上等绸”，竟是用旧布翻新的。

　　“你的绸子还不如我的粗布结实。”柳阿绣鼓起勇气说。周围的织户都笑，王秃子红着脸，按原价收了锦缎，还多给了二十文钱。秦月娘在梭子里哼：“对付这种人，就得亮真本事。”

　　张老实的娘突然咳血，郎中说要用人参吊着命。他抱着头蹲在地上哭，柳阿绣刚把攒的钱递过去，木梭突然“嗒”地指向织坊墙角的旧木箱——里面是秦月娘当年藏的半块老山参，用油纸包着，还带着香气。

　　“这……这能行吗？”柳阿绣把人参给了张老实，他娘喝了参汤，竟真缓了过来。张老实提着篮子来道谢，里面是新弹的棉花，白得像雪。木梭在织机上“嗒”地敲了下，把线头绕到张老实的篮子上，像是打了个同心结。

　　麻烦找上门是在秋天。王秃子的兄弟当了织监局的小吏，说柳阿绣私藏“妖梭”，带着人来抢，还要封了织坊。“这是我的命根子！”柳阿绣死死抱住木梭，小吏使个眼色，手下的人就要动手。

　　木梭突然“嗒”地变大，枣木身子变得跟船桨似的，在布上一刮，织出王秃子兄弟贪污税银的账本，连他们偷偷把上等丝线运去黑市的事都织得明明白白。“你们克扣织户的钱，还好意思称官差？”秦月娘的声音像枣木梆子。

　　周围的织户都围上来，小吏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连官帽掉了都没捡。

　　柳阿绣用王秃子赔的钱，和张老实合伙开了家小织坊，取名“月娘坊”。木梭织出的蜀锦越来越有名，人们说这锦里有灵气，能带来好运气。张老实的娘坐在门口晒太阳，看着他们一个织锦一个弹棉，总说：“好手艺得配好心人。”

　　有天夜里，木梭突然变得轻飘飘的，枣木上的桃花慢慢淡了。“我要走了，”秦月娘的声音越来越弱，“看着你们把织坊开起来，我也算对得起这门手艺了。”柳阿绣和张老实捧着木梭掉眼泪，梭子突然在布上织出最后朵桃花，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第二天早上，木梭变成了块普通的枣木，再也不会自己动了。

　　柳阿绣把木梭摆在织机最显眼的地方，织出的锦缎依旧精美，买布的人都说，她的锦里藏着暖意。张老实弹棉时，总爱对着木梭笑，说：“月娘师傅，今天的棉花又弹好了。”

　　有回孩子们围着木梭问：“柳婶，这梭子真会自己织锦？”柳阿绣摸着梭子上的桃花笑：“它织的不是锦，是日子。只要心里有盼头，手里的针线就不会停，日子总能织得红红火火。”

　　风从织坊的窗棂钻进来，吹动丝线“嗡嗡”响，像是秦月娘在纺线，又像是无数根棉线在唱歌，听得满坊的绸缎都闪着光，把成都府的烟火气，织成了暖暖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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