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佛重因果，人皇有志道不同

　　初时，轩辕与药师琉璃的确度过了一段蜜月期。

　　轩辕敬佩这位老师的智慧与那份洞察人心的通透，药师琉璃也欣赏轩辕身上那股，为一统人族不惜背负一切的雄主气魄。二人时常在帅帐之中，秉烛夜谈，从白日谈到星辰漫天。

　　轩辕谈兵戈铁马，部落兼并，如何用最直接的力量，在最短的时间内，建立一个统一秩序。药师琉璃讲因果轮回，业力消弭，如何通过安抚人心、洗涤罪业，来构筑一个长治久安的根基。

　　一个着眼于当下，求的是现世统一与秩序；一个放眼于未来，求的是神魂解脱与来世福报。

　　两条截然不同的大道，在新奇感褪去之后，其内在冲突便如同深埋于地下的岩浆，开始不可抑制地翻涌、积蓄，只待一个契机，便会轰然爆发！

　　这个契机，来得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快。

　　“老师！”

　　这一日，轩辕脚步匆匆，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焦灼，闯入了药师琉璃静修营帐。帐内檀香袅袅，年轻僧人正闭目盘坐，口中诵念着无人能懂的经文，脸上是一片悲悯与祥和。

　　这片宁静，与帐外那烈日如火、人心惶惶景象，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何事如此惊慌？”药师琉璃缓缓睁开双眼，那眸子依旧澄澈如琉璃，仿佛世间一切苦难，都无法在其上留下半分波澜。

　　“老师！”轩辕指着帐外，声音因焦急而变得有些沙哑，“大旱已持续三月！河床见底，土地龟裂，部落中储备的粮食已所剩无几！再不想办法，莫说征伐，我麾下这些部落，便要自行崩溃了！”

　　他本以为，这位来自圣人道场、神通广大的老师，会施展什么呼风唤雨大法术，或者至少能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

　　然而，药师琉璃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悲悯之色更浓了。

　　“人皇可知，此为何故？”他轻声反问。

　　轩辕一愣，皱眉道：“天时如此，非人力可控。”

　　“非也。”药师琉璃摇了摇头，声音轻柔，“此乃共业所感。人皇征伐四方，杀业渐起；部落之间，亦有争斗怨恨。众生之念，感召于天，故有此旱灾，以示警醒。”

　　“业？”轩辕对这个词汇感到陌生，“老师意思是，这场天灾，是我等过错？”

　　“是因，亦是果。”药师琉璃双手合十，“万般皆是虚妄，唯有因果不虚。今日之旱，乃昔日之因；今日之行，亦是来世之果。若想化解，非是向外求雨，而是应向内求法。”

　　轩辕眉头锁得更紧了，他强压下心头那股烦躁，沉声问道：“如何求法？”

　　药师琉璃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仿佛在为迷途的羔羊指引方向。

　　“当率众生，沐浴斋戒，于高台之上，诵经忏悔。以虔诚之心，洗涤此方土地积攒的罪业。业力消弭，人心向善，天地自然会恢复平衡，降下甘霖。此乃从根源上解决问题，而非只求一时之雨。”

　　“……”

　　帅帐之内，那袅袅升起檀香，仿佛在嘲笑着帐外龟裂大地上的滚滚热浪。

　　轩辕胸膛剧烈起伏，他死死地盯着药师琉璃，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他的人民在烈日下挣扎，他的士兵因缺水而嘴唇干裂，而这位被他尊为老师的圣人弟子，给出答案，竟然是忏悔？

　　“忏悔？”轩辕声音干涩得如同被烈火灼烧过的沙砾，每一个字都充满了难以置信，“老师，我的族人正在啃食草根树皮！他们喉咙里已经发不出声音，你让他们如何诵经？他们膝盖已经跪倒在干涸的河床前，祈求了无数个日夜，却只换来了更毒辣的太阳！”

　　他声音陡然拔高，化为一声怒吼，充满了无尽的焦躁与气愤！

　　“我敬您是圣人弟子，才向您请教救世之法！不是来听您讲这些虚无缥缈的因果报应！我族人需要的是水！是粮食！是能让他们活下去的东西！不是死后才能兑现的来世福报！”

　　药师琉璃面对轩辕雷霆般的怒火，那张悲悯脸庞上，出现混杂着怜悯与无奈的复杂情绪。

　　“人皇，你着相了。”他声音依旧轻柔，却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轩辕心脏，“肉身之苦，不过是过眼云烟。唯有神魂之业，才伴随真灵，历万劫而不磨。今日之旱，正是天地在为人皇洗涤杀业，若能勘破此节，静心忏悔，不仅天灾自解，人皇的道心，亦能再上一层楼。”

　　“够了！！！”

　　轩辕猛地一拳，狠狠砸在身旁案几之上！坚硬的木案应声碎裂，木屑四溅！

　　他双目赤红，死死地瞪着眼前这个油盐不进的僧人，失望，愤怒，无力，种种情绪在他胸中交织，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点燃！他气自己老师在人命关天之时，依旧满口空谈，不肯施以援手；更气自己身为一族共主，面对天灾，却也同样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族人受苦！

　　“我的道心，不需要用我族人性命来磨砺！”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的味道。

　　……

　　东海，磐岩境。

　　水镜之前，一身红衣的陆压“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他指着镜中药师琉璃，气得满脸通红。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这家伙是傻子吗？人都快死了，还在那里讲经！老爷，让我去！一口太阳真火，把那片天烧个窟窿，我看它还下不下雨！”

　　“坐下。”

　　钟离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陆压悻悻地坐了回去，嘴里还在不停地嘟囔着。

　　玄铮则一直沉默不语，只是那紧握的双拳，以及微微颤抖的甲胄，暴露了他内心不平静。他看着镜中那个双目赤红、几近绝望的轩辕，仿佛看到了昔日龙族面对量劫时的无力。

　　钟离端起茶杯，轻轻吹去浮沫，目光却从未离开水镜。

　　“看着吧。”他淡淡地说道，“这便是道的第一次碰撞。西方之法，并非谬误。只是，他们的慈悲，给不了轩辕此刻最需要的力量。若是药师琉璃不懂得变通，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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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报——！！！”

　　就在帅帐内气氛凝固到冰点，轩辕几乎要拔剑之时，一声凄厉嘶吼，猛地从帐外传来！

　　一名浑身浴血的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嘶哑！

　　“共主！九黎部落趁我大旱，犯我边境，掠我族人，焚我村落！边关守军……死伤惨重！”

　　“什么？！”

　　这个消息，如同一桶滚油，被猛地浇在了轩辕心中熊熊烈火之上！

　　“轰”的一声，他所有理智，都在这一刻被彻底焚烧殆尽！

　　“老师！！！”

　　轩辕猛地转身，双眸赤红，锁定了药师琉璃。他指着那名垂死斥候，声音嘶哑地咆哮道：“现在！外敌叩关！屠我子民！我该如何？！也带着我的军队去边关，对着他们的屠刀，诵经忏悔吗？！用慈悲，去感化他们放下武器吗？！”

　　这是他最后的质问，亦是最后的哀求！

　　药师琉璃看着那名斥候，看着轩辕眼中那几乎要溢出的血与火。他宣了一声佛号，缓缓站起身，对着轩辕，声音依旧平静得可怕。

　　“亦是因果。九黎部落，亦是众生。他们之所以行此恶行，乃是心中被仇恨蒙蔽。人皇当以慈悲之心，放下刀兵，前往边关，为他们诵经，以无上佛法，化解其心中戾气，方为上策。刀剑，只能斩断肉身，无法斩断仇恨。”

　　“哈哈……哈哈哈哈！好！好一个放下刀兵！好一个慈悲渡化！”

　　轩辕狂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悲凉与决绝。他看着眼前这个仿佛活在另一个世界里的僧人，那压抑在心底的最后一点希望，终于彻底化为了齑粉。

　　他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

　　“来人！”

　　轩辕猛地转身，不再看药师琉璃一眼。他声音变得冰冷，却又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决然！

　　“传我将令！”

　　“点起三军！所有将士，饱餐战饭！”

　　“明日清晨，随我亲征！犯我人族者……”

　　他缓缓抽出腰间那柄象征着人皇的青铜古剑，剑锋直指帐外那血色残阳！

　　“——虽远必诛！！！”

　　“吼！！！”

　　帐内所有将领，在这一刻，齐声怒吼！那股压抑了许久的战意与杀气，如同火山般喷发，几乎要将整个帅帐都掀飞！

　　然而，就在轩辕即将踏出帐门的那一刻，一道身影，却挡在了他面前。

　　是药师琉璃！

　　他不再是盘膝而坐，而是站得笔直，那澄澈眼眸中第一次露出了无比凝重与急切的神色！

　　“人皇，且慢！”他声音不再平和，“贫僧知你心意已决，但有些话，不得不说！”

　　“你这一步踏出，便是尸山血海，便是无尽的杀业！你可曾想过，你今日斩下一颗头颅，明日便会有他的子嗣、他的族人，怀着同样的仇恨，来向你复仇！冤冤相报，何时能了？！”

　　“你之剑，可为你赢来土地，却赢不来人心！你之王座，将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你之王朝，将永远被这股滔天业力与怨恨所诅咒！这，便是你想要为人族开创的未来吗？！”

　　他上前一步，几乎要贴到轩辕面前，声音恳切到了极点！

　　“人皇！回头吧！放下屠刀！忍一时之辱，方能换万世太平！这才是真正大智慧，是为人皇者，该有的胸襟啊！”

　　然而，他面对的，是轩辕一双冰冷到了极致的眼睛。

　　“让开。”

　　轩辕声音平静，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力量。

　　“老师，我的族人，没有未来让你去渡化。他们的鲜血，也等不到你的经文去超度。”

　　他没有推开药师琉璃，只是从他的身侧，一步步地，走了过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药师琉璃的心上。

　　当轩辕身影彻底消失在帐门之外，当那股冲天的战意与杀伐之声将整个营地淹没时，药师琉璃才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再回自己的营帐，只是站在原地许久。

　　最后，他转过身，面向西方，双手合十，深深一拜。

　　“弟子……有负师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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