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道非无拘，心有方圆

　　金色的怒焰如一颗彗星，裹挟着足以焚尽万物怒火，撕裂云海，悍然撞回了花果山山巅！

　　“轰——！！！”

　　一声巨响，地动山摇！

　　整座花果山都为之剧烈震颤，山石滚落，古木倾倒。惊得无数猴子猴孙丢了手中瓜果，吱吱乱叫着四散奔逃，它们从未见过自家大王身上，散发出如此恐怖的气息，飞鸟走兽更是仓皇出林，以为是天神降罚，末日降临。

　　烟尘弥漫中，一道身影自撞出的深坑中冲天而起，周身燃烧着几乎要凝为实质怒意。

　　孙悟空此刻双目赤红，毛发倒竖，哪里还有半分上天赴任时的意气风发？那张俊俏的猴脸上，写满了屈辱和狂怒！他天生地养，自诩逍遥，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他一个筋斗，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水帘洞之外，那不加收敛的狂暴气息吹得洞口的瀑布都为之倒卷，水花四溅，打湿了周围青苔石壁！

　　“叔公！！！”

　　他一声怒吼，便如同一颗炮弹般直冲入洞府之内。

　　洞内，依旧是那般清幽雅致。

　　钟离与卡皮塔诺正对坐于一张石桌两侧，桌上，一副由黑白玉石打磨而成的棋盘纵横交错，棋局正至中盘，胶着异常。陆压则百无聊赖地躺在一块青石上，翘着二郎腿，有一搭没一搭地啃着一只水蜜桃。

　　孙悟空的闯入，瞬间打破了这份宁静。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将手中金箍棒重重往地上一顿！

　　“咚！”

　　整个洞府都为之猛地一跳，地面上瞬间蛛网般裂开了无数细密的缝隙，碎石迸溅。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孙悟空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天庭方向，破口大骂，“那玉帝老儿，还有满天神仙，没一个好东西！俺老孙以为他们是好心，也在努力适应那些条条框框了！居然这样羞辱我！”

　　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似乎要将这些日子来所受的所有委屈与羞辱，都一次性倾泻而出。那些日子里积攒的每一分困惑，每一丝被排挤的孤独，此刻都化作了燃料，点燃了他心中火山。

　　“俺老孙满心欢喜，以为得了仙箓，从此也是天庭正神，逍遥自在！谁曾想！”

　　他一把抓起桌上一只桃子，狠狠捏爆，汁水四溅，如同他此刻破碎的心情。

　　“弼马温！好一个弼马温！”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嘶吼道，“他们想的不是俺老孙本事，而是想给俺套上一副嚼子，拴上一根缰绳！想让俺老老实实地待在他们的马厩里，按照他们的规矩吃草喝水！那些仙官，嘴上喊着‘弼马温大人’，眼里的轻蔑却藏都藏不住！”

　　“俺老孙好心与他们结交，他们却阳奉阴违，背地里将俺当做笑柄！俺将那天马喂养得油光水滑，他们却连一句好话都吝于给予！”

　　孙悟空越说越气，手中金箍棒嗡嗡作响，洞内的石壁都被他身上散发出的煞气震得簌簌落下石粉。

　　他看着依旧在慢条斯理研究棋局的钟离，急切地寻求着认同：“叔公！您说，他们是不是欺人太甚？！俺老孙生于天地之间，本就该无拘无束，为何要受他们的鸟气？！”

　　水帘洞内，除了孙悟空粗重喘息声，便只剩下钟离将棋子和棋盘接触时，发出的清脆声响。

　　“悟空，”钟离抬起头，看着满眼愤怒的孙悟空，“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自在！逍遥！”孙悟空不假思索地吼道，“俺要的是那种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绝对自在！谁也管不着，谁也束缚不了！俺就是俺，不做什么官，也不守什么规矩！”

　　“绝对的自在？”钟离轻声重复着这几个字，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他放下棋子，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洞外那奔腾不息的瀑布。

　　“你看那水，”他缓缓说道，“它从千仞高崖奔腾而下，声势浩大，可撼动山石。你觉得，它自在吗？”

　　孙悟空一愣，不明所以：“自然是自在的！这般痛快淋漓，还不够自在？”

　　“那，”钟离又指向瀑布两侧悬崖峭壁，“若没有这两岸山石的约束，这瀑布，会是什么模样？”

　　孙悟空想了想，答道：“那它便会漫开去，洒满整个山野，想流到哪就流到哪，岂不更加自在！”

　　“然后呢？”钟离追问道，眼神中带着一丝引导。

　　“然后……然后便成了一滩死水，在太阳底下晒干了。”孙悟空下意识地回答，但话一出口，他整只猴都僵住了，脸上狂怒之色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愕然。

　　钟离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是了。没有河道的江流，只会变成一片毫无生机的死水；没有方向的狂风，只会带来毁灭与混沌。那并非自在，悟空，那是空虚，是虚无。”

　　“鱼，唯有在水中，方能得其自在；鸟，唯有在天穹之下，方能显其逍遥。它们看似被水与天所约束，但正是这份约束，才成就了它们的自在，赋予了它们存在的意义与价值。”

　　“你所追求的绝对自由，便如那没有河道的江流，看似挣脱了一切束缚，实则失去了奔向大海的力量与方向，最终只会化为一滩毫无意义的死水。那不是逍遥，是迷失。”

　　孙悟空呆住了。

　　自由，怎么会是空虚？无拘无束，怎么会是迷失？

　　他闹龙宫，闯地府，反天庭，所作所为，不都是为了打破束缚，求一个念头通达的自由吗？可到头来，叔公却说，他追求的，是一条通往虚无的死路？

　　“那……那何为真正的自在？”他声音干涩，艰难地问道，第一次对自己坚信不疑的道，产生了动摇。

　　钟离看着他，露出一丝微笑。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目光，重新落回了眼前的棋盘之上。

　　“你看这棋局，”他指着那黑白交错的方寸天地，“规则只有寥寥数条：黑白交替，气尽棋亡。但在这最简单的规则之内，却能演化出无穷无尽的变化。”

　　“一个不懂规则的棋手，只会胡乱落子，看似随心所欲，将棋子砸得砰砰作响，实则步步受制，漏洞百出，最终满盘皆输，被人轻松围杀。”

　　“而一个国手，他深刻地理解每一条规则，运用每一条规则。他懂得‘势’的营造，懂得‘地’的划分，在规则极限之内，博弈出最精妙的棋局，最终困杀对手，赢得胜利。你说，他们二人，谁，才是真正‘自在’的？”

　　孙悟空瞳孔猛地收缩！

　　他懂了！

　　他一直以为，自由就是掀翻棋盘，就是把所有碍眼的棋子都砸得粉碎，让所有人都不能下棋，那自己就自由了。

　　可叔公告诉他，真正的自由，是成为那个最顶尖的棋手。在这看似束缚的棋盘之上，随心所欲地落下每一子，将所有规则都玩弄于股掌之间，最终，让整个棋盘的局势，都按照自己的意志来运转！

　　那不是打破规则，那是……掌控规则！

　　那才是……真正的，大自在！

　　他再回头看天庭的那些事，那可笑的“弼马温”，那些仙官的白眼，那些森严的规矩……它们依旧可恨，但似乎，不再是那么不可逾越的束缚了。

　　它们，更像是一张张摆在明面上的棋谱，一套套写得清清楚楚的规则。

　　而自己，却像个不懂棋的傻子，对着棋盘乱发脾气，对着棋手嘶吼咆哮。他那些反叛之举，在他自己看来是英雄壮举，但在那些“棋手”眼中，恐怕真的就如同一只在棋盘上乱蹦乱跳的猴子，可笑又可怜。

　　他愤怒，并非因为规则不公，而是因为……他不懂规则，更谈不上运用，只能被其所困。

　　“我……俺老孙……”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缓缓地松开了紧握着金箍棒的手，像是被抽走了全身力气，颓然地坐倒在地，抱着头，陷入了长久沉默。

　　钟离看着他，没有再多言。他知道，这只天生不凡的石猴，从今天起，不再只是一个拥有力量的生灵，而是开始思考自己与这个世界的关系。

　　他收回目光，对着对面的卡皮塔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声音温和如初：“该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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