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壶中净土，庇护遗孤

　　那笼罩了整个洪荒天穹、由怨念与恶意凝聚而成的生物在诞生之后，便缓慢却又坚定不移地向着西方须弥山的方向蠕动而去。它的离去，非但没有给这片早已化为无间地狱的大地带来半分的喘息之机。反而，因为失去了那唯一的约束，三族之间那早已失控的纯粹为了宣泄仇恨的自相残杀，变得更加疯狂。

　　血雨，依旧在下。

　　那并非是真正的雨水，而是天地之间那浓稠到化不开的怨气与煞气。它腐蚀着大地，污染着河流，更在无时无刻地，侵蚀着每一个尚存生灵那早已脆弱不堪的理智。

　　曾经祥瑞的灵兽，此刻早已化为了双眼血红、只知撕咬的怪物；曾经清澈的河流，此刻流淌的，是混合着尸骸与怨念的黑色毒液；甚至于那些本该是生机勃勃的先天灵根，也在这无尽血雨的浇灌之下，结出了一颗颗充满了畸变与痛苦的、扭曲的果实。

　　整个洪荒，都在腐烂。

　　……

　　周山之巅，那方小小的凉亭，仿佛是这片腐朽天地之中，唯一尚存的净土。

　　钟离没有再催动水镜，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了。他只是静静地端坐在那方石凳之上，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无尽的云海与血色的天幕，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默默地“行走”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之上。

　　而通天、伏羲与女娲，则如同三个失去了所有言语能力的学生，沉默地跟随着他的“脚步”，进行着这堂最为残酷，也最为深刻的“量劫”最终课程。

　　他们“走”过一片片曾经的洞天福地，看到的只是残垣断壁与早已冰冷的尸骸。他们“走”过一条条曾经的长河，闻到的只有令人作呕的血腥与腐臭。

　　这不再是一场战争。这是一场缓慢的、席卷了整个世界的、无可挽回的死亡。

　　“叔父……”女娲那早已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最后的、几乎要被绝望彻底吞噬的颤抖，轻轻地响起，“为什么……我们还要看这些？”

　　她不明白。既然结局早已注定，既然一切都将走向毁灭，为何还要亲眼见证这世间所有的美好，被一点一点地凌迟处死？这究竟，有何意义？

　　钟离没有回头，他的声音，平静得如同一汪不起半点波澜的古潭。“因为，你们需要记住。记住，何为‘毁灭’。只有真正地将这幅景象，刻印在你们的元神最深处，你们才能在未来的无尽岁月中，真正地明白‘守护’二字，究竟有多重。”

　　他的话很轻，却又重得让听者都感到了一阵窒息。就在此时，钟离那“行走”于天地间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他将目光投向了南方大陆与中央大地交界处，一处极其偏僻的、早已被大战余波震得支离破碎的古老山脉。

　　这里，曾经是龙族最为古老的一处分支巢穴，亦是凤族与麒麟族都默认的一处缓冲地带。但此刻，这里早已化为了一片焦黑的、寸草不生的死亡废墟。

　　巨大的龙骨，如同折断的白玉石柱，散落在焦黑的大地之上。烧焦的凤羽，如同最凄美的黑色蝴蝶，在充满了硫磺气息的热风中无力地盘旋。而被震碎的、闪烁着五彩光芒的麒麟角碎片，则如同最昂贵的琉璃，被随意地抛洒在那早已干涸的、龟裂的河床之中。

　　显然，这里也曾爆发过一场惨烈到极致的战斗。然而，就在这片充满了死亡与寂静的废墟最深处，钟离却听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要被风声所掩盖的、不属于这片死亡绝境的声音。

　　那是是几声断断续续的、充满了饥饿与恐惧的、无比稚嫩的……

　　“嗷呜……”

　　“啾……啾……”

　　“咿呀……”

　　……

　　“叔父？！”伏羲猛地一怔，他也察觉到了那丝微弱的、充满了生命气息的异动！

　　通天的眼中，也闪过了一丝惊愕！

　　钟离没有说话。他只是伸出手，对着前方的虚空轻轻一划。一道金色的空间涟漪悄然荡开。水镜再次浮现，而这一次，镜中的景象是被无限拉近的、万龙谷最深处的那个角落。

　　只见在一块被烧得半熔的、巨大的龙族头骨之下，一个由烧焦的梧桐枝干与破碎的玉石构筑而成的、简陋到了极点的“巢穴”之中，三个小小的、甚至还未曾完全褪去胎毛的幼崽，正紧紧地、本能地挤在一起，相互依偎着取暖。

　　那是一条只有手臂长短、浑身覆盖着一层柔软金色胎鳞的、甚至连龙角都还未曾长出的小奶龙；一只羽翼稀疏、浑身光秃秃的、只有头顶几根呆毛是七彩之色的、正在瑟瑟发抖的小凤凰；还有一只，体型如同家猫般大小、头顶那本该是瑞气千条的双角，此刻还只是一个肉嘟嘟的、粉红色的小鼓包的、看起来憨态可掬的小麒麟。

　　它们，是这场浩劫之中最无辜的幸存者。它们的父母，早已在那场疯狂的、不分敌我的自相残杀之中，化为了这片焦土之上的尘埃。而它们这些本该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三大族群未来的希望，此刻，却成了三个嗷嗷待哺的、随时都可能被路过的任何一只凶兽，当成饭后点心的可怜孤儿。

　　它们还不懂什么是仇恨，不懂什么是战争。它们只知道，饿。它们只知道，冷。它们只知道，害怕。

　　……

　　“哇——！！！”

　　当看清楚水镜之中那三个小小的、无助的身影的瞬间，女娲脑中那根早已紧绷到了极致的弦彻底崩断了！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源自内心最深处的巨大悲痛与怜爱，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便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她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哭！那哭声，不再是之前的压抑与呜咽，而是充满了撕心裂肺的悲伤！

　　“叔父！！”她猛地扑了过来，死死地抓住钟离的衣袖，那双早已被泪水彻底淹没的眼眸之中，燃烧起了一股近乎疯狂的、不容置疑的火焰！她没有再像之前那样乞求，她用一种近乎命令的语气道：“救它们！！”

　　“我不管什么量劫！不管什么天道大势！我不管它们是龙！是凤！还是麒麟！它们……它们是无辜的！！”

　　“你不是说要‘守护’吗？！你不是说可以选择筑起‘堤坝’吗？！现在，就现在！把它们救回来！！”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需要长辈庇护的、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她仿佛提前预支了自己那身为“妖族圣人、人族圣母”的未来亿万万年的宿命。那股为了守护“新生”而可以与整个天地为敌的最伟大的意志，在她的身上第一次熊熊燃烧！

　　伏羲看着自己那从未如此失态过的妹妹，他张了张嘴想要劝说，却发现，在妹妹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眸的注视下，任何言语都显得是那般的苍白无力。

　　通天也沉默了。他看着那三个在废墟中瑟瑟发抖的幼崽，又看了看这个为了守护它们而几乎要陷入疯狂的少女，心底最深处仿佛也有一块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地触动了一下。

　　凉亭之中，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依旧端坐在石凳之上的、唯一的决策者身上。钟离缓缓地，低下了头。他看着那个正死死抓着自己衣袖、浑身都在剧烈颤抖，却依旧用一种充满了倔强与守护意志的眼神，与自己对视的少女。

　　许久，许久。

　　他那沉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极其复杂的、仿佛是欣慰，又仿佛是无奈的微笑。

　　“痴儿。”他伸出手，没有去推开她，而是轻轻地揉了揉她那早已被泪水打湿的、柔顺的青丝。“你，终于长大了。”

　　随后，他缓缓地站起身。他没有再去看水镜，而是直接一步踏出，来到了凉亭之外，那片正对着万龙谷方向的万丈悬崖之边。他负手而立，那身玄色的长衫，在充满了煞气的狂风中猎猎作响。

　　他看着那片早已化为死亡绝境的遥远大地，金色眼眸之中燃起了一股让整个周山都为之震颤的无上威严！他缓缓地对着那片废墟，抬起了自己的手。

　　“父辈的罪，不应由子嗣来偿。”

　　“此方天地，已无尔等容身之处。”

　　“那么……”

　　“便归我所有。”

　　“轰——隆——隆——！！！”

　　整个万龙谷，不！是方圆数万里之内，所有被那场大战波及的、早已化为一片焦土的废墟，竟是毫无征兆地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只见一只由纯粹的、凝实到了极致的“岩”元素所构筑而成的、大到足以遮蔽天日的黄金巨手，竟是直接从那厚重的大地之下，缓缓地生长了出来！

　　那只手，是如此的温柔，又是如此的霸道！它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废墟之中尚存的每一丝生机，却又以一种连空间法则都为之避让的恐怖力量，将那片承载了那三个小家伙最后家园、方圆足有百里的巨大地块，连同那地块之下数万丈深的地脉，都完整地、干干净净地，从洪荒这片早已破碎不堪的画卷之上，生生地“抠”了下来！

　　随后，那只托举着一整片“大陆”的黄金巨手，缓缓地向着周方向收了回来。

　　最终，在通天、伏羲、女娲三人那早已是呆若木鸡的目光注视下，那片浓缩了无数悲剧的“废墟”，连同那废墟中央那三个同样一脸懵逼、正在好奇地打量着周围这飞速变化的景色的战争遗孤，都被那只黄金巨手，轻轻地、平稳地放入了那方小小的、正在散发着柔和金光的尘歌壶之中。

　　整个过程，是如此的轻描淡写，又是如此的震撼人心。通天那只紧握着青萍剑的手，不知在何时已经悄然松开。他看着钟离，那双锐利如剑的眼眸之中，掺杂着敬畏与了然的复杂情绪。

　　他自问，以他如今大罗金仙后期的修为，也能做到移山填海，撕裂空间。但是，要像钟离这般，将空间法则与自身大道融合得如此完美，举手投足之间，便能从洪荒大陆之上如此精准、干净利落的裁剪下一块区域，而不引起丝毫多余的法则动荡……

　　他，做不到。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力量层级的差距了。这是对“道”的理解，对世界底层规则的掌控，已经达到了一个他暂时还无法企及的、全新的高度！

　　而伏羲，则早已放弃了思考。他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只小小的、其貌不扬的茶壶，脑海中不断地回响着钟离之前的那番话——“父辈的罪，不应由子嗣来偿”、“此方天地，已无尔等容身之处”、“那么，便归我所有”。

　　好一个“归我所有”！

　　他忽然明白了。这位钟离叔父，他并非是真正冷眼旁观这量劫的无关者。他只是在以更为合理的方式，在天道大势不可改的注定结局里，为那些本该被碾碎的、无辜的一线生机，开辟出了一方可以延续下去的应许之地！

　　而女娲，早已停止了哭泣。她看着钟离，那双被泪水洗涤过的、清泉般的眼眸之中，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悲伤与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明亮到了极致的的光芒！

　　在这一刻，钟离那负手而立、衣袂飘飘的背影，在她的眼中仿佛与那支撑着整个天地的、巍峨的周山，彻底重合在了一起。

　　是那般的……令人安心。

　　……

　　尘歌壶的世界里。

　　一片刚刚才被钟离以大法力开辟出来的、充满了浓郁生命气息的广袤草原之上，那片被整体“搬迁”进来的、充满了死亡与毁灭气息的万龙谷废墟，如同一个丑陋的疤痕，突兀地出现在了这片祥和的净土之上。

　　然而，还不等那废墟之上残留的煞气与怨念，对这方新生的世界造成任何的污染。一股更为纯粹、也更为古老的“岩”之意志，便已从这方世界的天穹之上缓缓降下。

　　钟离的身影，出现在了这片废墟的上空。他没有急着去处理那三个正从一块巨大的龙骨头颅后面探出的小脑袋，用一种充满了茫然与好奇的眼神，打量着这个全新世界的战争遗孤。

　　他伸出手对着下方那片早已被龙血、凤炎、麟光，腐蚀得寸草不生的焦黑大地，轻轻地虚按而下。

　　“尘归尘，土归土。”他的声音，在这方由他主宰的世界里，便是至高无上的天命。“逝者已矣，其怨当消。生者前行，其路当平。”

　　“duang——！！！！”

　　只见那片方圆百里的、充满了死亡与悲伤的废墟大地，竟是如同被注入了生命一般，开始了剧烈的、奇迹般的自我修复！

　　那些散落在地的、属于三族强者的巨大骸骨，缓缓地沉入了大地深处，化为了这片土地最深沉的“地脉”，为这片新生的草原提供了复苏的能量。那些早已干涸的、龟裂的河床，被重新疏通，一股股由钟离收藏的三光神水蕴含着精纯生命气息从地脉深处喷涌而出，化为了一条条清澈的、蜿蜒的溪流，滋润着这片干渴的大地。

　　而那些早已被烧成焦炭的、充满了死亡气息的土壤，则在这股生命之水的冲刷与净化之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了那层不祥的黑色，重新焕发出了充满了生机的、肥沃的土黄色！一株株充满了生命力的、甚至还带着一丝丝洪荒气息的青草与野花，如同雨后春笋一般，争先恐后地从那肥沃的土壤之中钻了出来！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那片本该是尸横遍野、充满了悲剧色彩的死亡废墟，竟是奇迹般地化为了一片绿草如茵、溪流潺潺、野花遍地、充满了勃勃生机的世外桃源！

　　只有那块被三个小家伙当成了“家”的巨大龙族头骨，被钟离刻意地保留了下来，如同一座天然的、白玉般的洞穴，成为了这片广袤草原之上，唯一能证明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惨烈战争的、最后的碑铭。

　　做完了这一切，钟离的身影才缓缓地从空中降落，来到了那三个早已被眼前这神迹般景象，惊得目瞪口呆的小家伙们面前。

　　他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目光与这三个甚至还不及他膝盖高的小家伙，保持在同一个水平线上。他那金色眼眸之中温和满溢而出。

　　“嗷呜……”

　　那只金色的小奶龙，似乎是感受到了钟离身上那股同源甚至比祖龙还要古老的龙族气息，它试探性地用自己那湿漉漉的、粉嫩的小鼻子，轻轻地嗅了嗅钟离伸出的手指，喉咙里发出了几声充满了孺慕之情的、软糯的叫声。

　　而那只光秃秃的小凤凰，则歪着小脑袋，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看起来很温暖的两脚兽，那双清澈的、如同黑宝石般的眼眸之中，充满了纯粹的好奇。

　　只有那只憨态可掬的小麒麟，似乎是饿坏了。它看也不看钟离，只是低下头，伸出粉嫩的小舌头，小心翼翼地舔舐着脚下那株刚刚才生长出来的、沾着生命之水的鲜嫩青草，一边吃，还一边发出了几声充满了满足感的、幸福的“咿呀”声。

　　钟离看着这三个充满了新生气息的小家伙，心里的温柔仿佛化成喷泉。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在提瓦特他也曾像这样，守护着一群同样天真、同样脆弱却也同样充满了无限可能的孩子。

　　“从今日起，这里便是你们的新家了。”他的声音温和而又坚定。“在这里，没有战争，没有仇恨。你们，无需再背负父辈的恩怨。你们，只需……健康地长大。”

　　说罢，他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三滴闪烁着璀璨金光的、蕴含了他一丝混元本源的精血从他的指尖飞出，分别融入了三个小家伙的眉心。

　　“轰！”

　　三股截然不同，却又同样充满了无上威严的神兽气息，从三个小家伙那幼小的身躯之中爆发！

　　那条金色的小奶龙，身上的胎鳞在瞬间变得坚硬如神铁，那光秃秃的头顶之上，也终于长出了一对如同岩珀般晶莹剔透的、小小的龙角！那只光秃秃的小凤凰，身上那稀疏的呆毛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出了一身华丽的、燃烧着淡淡金色火焰的炽色羽翼！而那只只顾着埋头吃草的小麒麟，身躯也猛地一震，一层厚重的、如同大地玄黄般的细密鳞甲，瞬间便覆盖了他的全身，那只粉红色的角也变得如同美玉般温润，散发着镇压一切邪祟的祥瑞之光！

　　钟离的这三滴本源精血，不仅洗去了他们身上因大战而沾染的煞气，更是将他们那本就无比高贵的血脉，再次提纯、返祖，让他们拥有了远超同辈的难以想象的巨大潜力！

　　做完了这一切，钟离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看着这片充满了生机的草原，看着那三个正在好奇地打量着自己新身体的、精神抖擞的小家伙，仿佛一个刚刚才布置完自己心爱盆景的园丁，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微笑。

　　“嗯，不错。”

　　“这下，这壶中世界的物种算是彻底……丰富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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