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孤独的列车

　　冰冷的AI女声话音落下，梁辰眼前的世界，开始以一种悄无声息的方式，分崩离析。

　　没有高强那般狂暴的战场，也不同于戚月那宏伟壮丽的图书馆。

　　他的世界，是在极致的安静中，被抽走了所有的“色彩”和“同伴”。

　　电梯的金属墙壁，在视野中缓缓褪色，溶解，最终变成了一片熟悉的、冰冷的黑暗。

　　有节奏的晃动感，从脚下传来。

　　“哐当……哐当……”

　　这是铁轨与车轮的摩擦声，是他记忆中最深刻的旋律。

　　当梁辰的意识再次聚焦时，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起点。

　　那列永恒行驶在黑暗隧道中的幽灵地铁。

　　暗红色的塑料座椅，磨损得露出海绵的边缘，忽明忽灭的苍白灯管，空气中弥漫着的铁锈与尘土的气息……

　　一切都和最初一模一样。

　　除了一个细节。

　　这一次，整个车厢里，空无一人。

　　没有重情重义的高强，没有冷静博学的戚月，没有沉默寡言的陈东。

　　甚至连那些曾经出现过的、作为背景板的其他乘客，也一个都不存在。

　　只有他自己。

　　独自一人，坐在这节仿佛要驶向永恒的死亡车厢里。

　　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实体般的孤独感，瞬间将他紧紧包裹，几乎要让他窒息。

　　就在这时，车厢顶部老旧的扬声器，传来一阵电流的“滋滋”声。

　　紧接着，那个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响了起来。

　　“候选人：梁辰。”

　　“经系统综合评定，该个体无法与任何其他候选人，建立有效精神链接。”

　　“判定为：‘孤立样本’。”

　　“为维持‘孤立样本’精神状态的持续稳定，系统已于前期自动生成‘虚拟队友’程序，并植入虚假记忆，以辅助其完成初期测试。”

　　“现宣告：你所经历的一切战斗，你所认知的所有队友，你所获得的所有胜利……”

　　“……皆为虚假记忆。”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淬了冰的重锤，狠狠地砸在梁辰的灵魂深处。

　　虚假记忆？

　　高强那憨直的笑容，戚月那清澈的眼神，陈东那沉默的守护……

　　全都是假的？

　　是为了维持他精神稳定而生成的程序？

　　这个精神攻击，比任何血腥的战场、任何宏大的毁灭，都更加歹毒，更加致命。

　　它并非否定你的能力，也非挑战你的恐惧。

　　它从根源上，彻底否定了你的“存在”。

　　否定了你作为一个“领袖”，作为一个“同伴”，作为一个“被信任者”的全部价值。

　　梁辰的呼吸，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沉重。

　　他的记忆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涌、混乱。

　　那些与队友并肩作战的画面，开始褪色、模糊，仿佛一张张被水浸泡过的旧照片。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套“真实”的记录。

　　车窗外，原本深不见底的黑暗，变成了一块高速闪回的屏幕。

　　一幕幕画面，如同最残酷的纪录片，在他眼前飞速掠过。

　　在第七人防工事里，他独自一人面对着“声骸”的模仿，用自己的理智对抗着那来自心底最深处的呼唤。

　　在幸福小区里，他独自一人穿梭在挂满尸体的楼道间，寻找着那个不存在的“家”。

　　在永不挂断的电话亭，他独自一人承受着规则的污染，与镜中的倒影进行着殊死搏杀。

　　一站又一站。

　　一次又一次。

　　所有的画面里，都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

　　孤独。

　　挣扎。

　　疲惫。

　　系统在用最直观、最无法辩驳的方式告诉他：看，这才是真相。

　　你从来就没有过队友。

　　你一直，都只是一个人。

　　无边无际的孤独和虚无感，如同宇宙深处的黑暗，开始疯狂地侵蚀他的意志。

　　他作为团队领袖的身份认同，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

　　他仿佛又变回了最初那个独自穿梭在城市废墟中的探险者，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不，甚至比那时候更糟。

　　因为现在的他，连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无法再确信。

　　如果连记忆都可以被伪造，那“自我”这个概念，又建立在什么基础之上？

　　或许……

　　连“梁辰”这个存在本身，都只是系统生成的一段代码。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这片虚无的海洋彻底吞噬，即将沉沦之际。

　　他的本能，他那与生俱来的天赋，在他自己都尚未察觉的情况下，被动地激活了。

　　【超凡洞察】！

　　这不是系统赋予的能力，而是他经过千锤百炼、早已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思维习惯！

　　他的大脑，开始不受控制地、近乎疯狂地分析眼前的一切。

　　他没有再去思考“记忆是真是假”这个足以让任何哲学家都陷入疯狂的逻辑陷阱。

　　他的目光，落在了眼前那个暗红色的塑料座椅上。

　　“座椅的材质是AbS工程塑料，生产年份大约在上世纪九十年代。”

　　“左侧扶手下方三十五度角，有一道长约三点二厘米的划痕，切口平整，疑似被美工刀或类似利器划伤，根据磨损程度判断，形成时间超过五年。”

　　“车窗玻璃的反光率约为百分之八，透光率为百分之九十一，存在轻微的色散现象，证明其并非高质量的光学玻璃……”

　　他的大脑，就像一台失控的超级计算机，开始疯狂地解构、分析这个幻境的每一个像素点。

　　他分析扬声器里电流杂音的频率，分析灯管闪烁的周期，分析空气中铁锈气味的化学构成……

　　他用最纯粹的、最原始的“探索”和“分析”行为，对抗着系统施加于他的“虚无”。

　　当一个人开始专注于研究“虚无”的构成时，虚无本身，便不再是虚无。

　　终于，他得出了一个结论。

　　一个足以支撑他在这片虚无之海中，重新站稳脚跟的结论。

　　他缓缓地抬起头，目光穿透了那些闪回的、孤独的画面，直视着这个幻境的核心。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的、带着一丝嘲讽的弧度。

　　“你们可以篡改我的记忆，可以否定我的过去，可以剥夺我的同伴。”

　　“但是……”

　　“无论我的过去是真是假，无论我是否孤独……”

　　“‘我’，这个正在思考、正在分析、正在试图理解眼前这一切的存在……”

　　“是绝对真实的！”

　　“我思，故我在！”

　　这，就是他最根本的，也是任何外力都无法夺走的【精神锚点】！

　　你们可以夺走我的记忆，但夺不走我的思考本身。

　　只要我还在分析，我就是我，我就是真实！

　　随着他自我认知的重新确立，整个幽灵地铁的幻象，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悲鸣。

　　“咔嚓——”

　　一道清晰的裂纹，出现在车窗玻璃上。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无数的裂纹，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至整个车厢。

　　这个试图用“虚无”来吞噬他的世界，本身，即将被他的“真实”所撑破。

　　梁辰的眼神，恢复了极致的冷静与锋芒。

　　他安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即将崩溃的世界，准备给予其最后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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