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北境在寒风中燃烧(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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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安村村长马驼背刚刚沏好了一壶热茶,他一边喝着,一边还有他的下人,瘸了一条腿的小邓子替他往暖炉里添炭火。马驼背当然不是他的本名。他的本名早就不被人熟知了,但大家都很清楚他当前名字的由来——当年宣国官员下来视察,见村长马驼背长了一副驼背,便漫不经心地对他“驼背”“驼背”地叫。
马驼背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索性把本名也改成马驼背,以示他“受宣国之恩宠,蒙泽甚厚”。
宣军入奉安村进行抄掠,马驼背连缘由都没有问,即刻给宣军带路,洗劫各家各户。
宣军看这村长实在是孝顺,索性给他家里留了些物资,并鼓励他再接再厉,为宣国大业发光发热。
马驼背当即又宣誓一遍效忠,称宣国恩德深厚,自己必竭忠尽智以相报。
马驼背悠然地品着粗茶,这时,下人小邓子向他抱怨了起来。
“唉!马村长,我们这的炭火用不了几天就烧光了,那时可怎么办啊!”
听了这话,马驼背不紧不慢地说道:
“炭火烧光了就算了,多穿几件袄子,还能冻死不成?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不要老想着好逸恶劳,而是要时刻思念着如何多吃苦、多承担事务。
就像老夫当年那样,如果不是老夫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抢着做、争着做,这村长的职位能轮到老夫吗?你也要有老夫这份决心,不然好事凭什么落到你头上?
放心吧!官府是清明的,做了什么好事,犯了什么坏事,官府都看在眼里,冤枉不了任何人,你若想要接老夫的班,不能不把习惯养好。”
小邓子点头哈腰,用崇拜的目光注视着马驼背,说道:
“村长您说的是啊!您一辈子为官府兢兢业业,小人看在眼里,这村长大位舍您其谁?小人记住了!小人一定会更加努力的。”
“嗯。”
马驼背轻轻点了点头,将最后一口茶喝了下去,并对小邓子嘱咐道:
“不用在意那个暖炉了,先把老夫的茶具拿去洗了吧!”
“是!”
小邓子接过马驼背的杯子,将手伸到冰冷的池子里洗了起来,即便他的手一伸进池子就冻得通红,可他依旧毫不在意,专心致志地洗着。
马村长的发家史,小邓子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当年马村长就是靠着不断向宣国人献殷勤,最后被宣国人选为了村长,不但在奉安村中位高权重,每个月还能拿一笔补助,生活质量较之先前提升了一大截。
小邓子想要像马村长一样成功,自然要按马村长说的做,区区苦痛算得了什么?他只嫌不够,没有更多机会证明自己的忠诚。
休憩之余,马驼背也不忘望向窗外,村内发生的种种惨状,他岂会不知?他全都知晓,但很遗憾,他并不会为之感到哀戚或是怜悯,而只感到了幸存般的庆幸。
哼哼!村里的人嘲讽他给宣国人做牛做马,比对自己的亲爹都要孝顺,现在看来,谁才是做错的那个?
自己靠着自己的忠诚与勤劳,为自己换取了村长大位,还让自己在这场大难中逃过一劫。
反观其它被宣国人洗劫一空的人家,这就是对宣国不够忠诚的下场!还嘲笑起他来了是吧?
这些人越是在苦难中挣扎,马驼背就越是庆幸自己的选择有多么明智。
官府何其之英明!给了像他这样的良民忠臣一条活路,至于那些暗怀怨恨的刁民,死了也活该!
就在马驼背洋洋得意之际,罗朝明找上了门。马驼背思量一番,便神情肃然地招待了罗朝明。
罗朝明进屋后,看见马驼背身旁燃烧着的暖炉,以及桌子上没有吃完的馒头,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而马驼背毫不在意,直接开口询问道:
“怎么?来找本村长,是何要事吗?”
罗朝明指着门外,义正严辞地喊道:
“马村长!奉安村已经彻底断粮了,整个村子时刻都有人被饿死、冻死。您身为村长,理应站出来做点什么,我们村民都指望着您。”
听完罗朝明这番话,马驼背的心里只有不屑。哼哼!平日不想着老夫的好,如今穷途末路了开始惦记老夫,晚啦!
马驼背冷冷说道:
“些许饥寒,坚忍一二便是。我大宣向来不会抛弃任何一个顺民,只要继续支撑,总能等到大宣的救济。
能救你们的不是老夫,而是你们自己,要看看你们自己为大宣做了什么,然后才谈大宣能为你们做什么。”
罗朝明的嗤笑差一点就从喉咙里喷出,他直视着马驼背,双眼如双拳都如铁一般冰冷与坚硬,道:
“马村长,现在已经有人死了!再不管的话,全村的人都会死,那时,您难道要独自守着一座空村吗?而且罗某没猜错的话,村长家里的存粮也不多了吧?
待在原处什么措施都不采取,您就挺得过这个冬天吗?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了,村民们都盼着能活下去。”
“做点什么是嘛?”
马驼背的笑容更加狰狞,他的手臂高高扬起,大声呵斥道:
“那你们就逃难去啊!不是想往北方逃吗?现在就去!我大宣的军队已经严阵以待了,去一个就杀一个!都去就都杀!你们试试啊!
呵呵呵呵……待在原地别动,还有机会等救济,要是乱跑,死了也是活该!至于被饿死冻死,那也是只能怪你们命不好!怎么老夫就过得安生得很?也不看看是谁的过失。”
马驼背身旁的小邓子终于找到表现的机会,向罗朝明开口说道:
“是啊是啊!你们平时不对我大宣尽心竭力,到了这时,怎么能奢求其它?只要肯为我大宣全力效劳,那我大宣就不会亏待过你们。看看马村长,再看看你们,这不立马就高下立判了吗?”
罗朝明越听火气越大,可事情从来就没有脱离他的掌控,而是按他预料的进行着。罗朝明高声质问道:
“我只问一点,我奉安村的村民何时为大宣少缴纳过一分赋税,少承担过一分徭役?从来没有!我奉安村的村民从来不曾逃避过,每天都在为大宣国尽心尽力地效劳着。
大宣理应在我们身处危难之时庇护我等、救济我等,可大宣没有这么做,而是将我们洗劫一空,让我们自生自灭!我真不知道马村长是如何说得出这种瞎了眼的话来!
我等百姓,没有一天有负于官府!官府凭什么有负于我们,甚至还要断我们的生路?这样的官府,到底有什么效忠的必要?
马村长,你必须做点什么,大宣也必须做点什么,太多太多的人就这么无辜死去了,这种情况必须终止!”
罗朝明的话近乎是宣告造反,马驼背怒不可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愤恨之下,连他那副驼背都直了不少,恶狠狠地瞪着罗朝明,斥责道:
“混账!混账!混账!罗朝明!尔想要造反不成?尔难道是活腻了吗?”
罗朝明也神情肃然地斥责起马驼背,喝道:
“我等从来没有造反的念头!我等只是想活下去,只要能活下去,我们什么苦都能受,什么苦也都受了,我们只想要大宣给我们一条活路。”
马驼背又坐回了椅子上,漫不经心地说道:
“都告诉过你们了,想要活下去,那就继续等着!等到大宣派人来救济,而不是在这倒苦水。你们不放弃大宣,大宣自然不会放弃你们。”
罗朝明再也懒得同这老混账扯皮下去了,他一把抓住马驼背的手臂,拉着他往门外去。小邓子还想要阻拦,但被罗朝明一把推到了一边。
马驼背死命挣扎,可垂垂老矣的他如何争得过年富力强的罗朝明?
罗朝明很快就把他带到了大门外,许多听了罗朝明的话的村民已经聚集在这里。
刚刚罗朝明与马驼背在屋内的争执,他们或多或少也听到不少,一时间人皆唏嘘。
好啊!他们为大宣做牛做马大半辈子,结果到马驼背口中,反而变成拒绝顺从的刁民是吧?岂有此理?
等马驼背被罗朝明带出屋子时,村民们都以怨恨的目光盯着马驼背。
罗朝明一手扯着马驼背的衣领,一手指着那些饥寒交迫的人们,对马驼背痛斥道:
“马村长,好好看看!这些都是为大宣效劳半辈子的人们,他们没有一个亏欠过大宣什么,现在就请您告诉他们,他们的的活路在哪里?我们要怎么做才能活下去?”
众目睽睽之下,马驼背没有丝毫顾忌,反倒大义凛然地环顾众人,呵斥道:
“告诉你们!想要活下去,就等!等大宣来救你们!你们之所以会落到这步田地,那是你们做的贡献还不够多,至少不如老夫多!
怨天尤人,甚至怪到我大宣头上,顶个屁用!吃苦是什么?现在吃了苦,以后被大宣提拔,就能少吃苦,而不是对我大宣心怀不满!那些不听老夫的话跑去北方逃难的,有几个活着回来了?你们想要活下来,就老老实实的!”
马驼背的大言不惭进一步激起了众人的怒火,众人没有想到,第一个发难的居然是一个孩子。
只见人群中冲出一个孩子,拿着石头就朝马驼背砸了过去,边砸还边哭喊着说道:
“你就是个混蛋!我娘来到你家,求你施舍点粮食给我们,可你却诱骗我娘,对她动手动脚,将她赶了出去。
我娘没有办法,只有挖野菜充饥,结果饿死在了家门口。就是你这个混蛋害死了我娘!我跟你拼了!”
那孩子的发难令众人都有些惊讶,包括罗朝明。
罗朝明仔细一看,那不正是自己方才救助过的小男孩吗?
那男孩不要命地朝马驼背砸去,可他的身躯太过瘦小,很快就被马驼背一脚踹倒在地。
马驼背突然被这小孩砸了一下,已经快要气炸了,他抄起从男孩手中滑落的石头,举起便要砸向男孩,一边还叫骂道:
“小畜生!胆敢造反是吧!看老夫不打死你!”
罗朝明一把就捏住马驼背的手臂,面色阴沉地朝马驼背冷声说道:
“真造反又如何?”
“什么?”
马驼背不可置信地注视着罗朝明,大笑着说道:
“那就去死吧!我大宣杀过的叛匪数不胜数,多你们几个算个什么?我看你们谁敢造反!谁要是造反,我大宣必将他碾成齑粉!试试看吧!”
马驼背有恃无恐地大叫着,笑容无比猖狂,而罗朝明的脸上也浮起一抹笑容。他转头看向已经一触即燃的众人,朝他们大喊道:
“各位都听清楚了吗?宣国根本就不在乎我们的死活,甚至巴不得我们赶紧自生自灭!我们劳劳碌碌一生,为的难道就是这样的下场吗?
没错,如果我们现在造反,的确难逃一死,可不反,就能够活命吗?这些天因饥寒而身死的人难道少吗?反是死,不反,那更是一死!
可反还有活路,不反我们连半点都活路都看不见。我们难道要为这狗屁的国家赴死吗?你们说,我们要活还是要死!”
“要活!要活!”
寒风凛冽下,宛如有一阵烈火正在熊熊燃烧着。
无论多么饥饿的人,都在此刻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着,他们的忍耐已经到极限了。
宣国对他们不仁不义、不管不顾,他们凭什么要为宣国去死?宁可死在荒郊野外,也绝不为宣国而死!
不满的情绪彻底爆发,人们怒不可遏地瞪向马驼背,朝他咆哮了起来。
“宣国抛弃我们,我们纵然造反又如何?我们不能不反!必须要反!”
马驼背目瞪口呆地看向暴怒的人潮,在趾高气扬了这么久后,他终于感到害怕了,开始朝后退。
他仍不愿放弃做一只依仗虎威的狐狸。当年在大昭时,他什么也不是,后来被宣国征服,他靠着为宣国不懈效力拥有了今天的一切。
否定宣国,就是否定掉他所拥有的一切,就是否定他高这些村民一等。他无论如何也要追随宣国到底!
马驼背指着人群怒斥道:
“你们!你们!你们胆敢造反是吧?大宣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一定会把你们这些乱贼统统处死的!你们就等着瞧吧!你们就等着瞧吧!啊——”
不等马驼背把话说完,愤怒的人们就攻了过来,马驼背旋即被打倒在地,像沙包一般遭受众人的拳打脚踢。
乱石与乱拳交加下,马驼背很快便殒命于人们的怒火之中,直到毙命之时,他的脊背仍然没有直起来。
屋子的小邓子如何也想象不到事情会演变到这一地步,人们突然暴起宣告造反,还把马村长给打死啦?
小邓子仓皇失措,连忙迈开腿逃跑,但瘸了一条腿的他如何跑得过觉醒的众人?罗朝明快步上前,当即将此人牢牢控制住。
亲眼见证马驼背被打死的小邓子已经被吓破了胆,见众人气势汹汹地冲向自己。小邓子屁滚尿流,当即向众人求饶道:
“饶命啊!饶命啊!我也只是个听从差遣的下人,都是那马驼背造孽啊!我我我……我实在是没法子啊!求求你们了,放我一条生路吧!我愿意跟你们一起造反!就饶我一命吧!”
罗朝明轻蔑地俯视着小邓子,冷哼一声道:
“混账东西!这奉安村有谁不知道,你这瘸子看那马驼背靠着迎奉宣人得了好处,所以想重走马驼背的老路?享福的时候有您,清算的时候,你又如何逃的开?
饶你一命?行啊!你不是对宣国忠心耿耿吗?不是相信宣国一定会来拯救你们吗?好!我们现在就把你这厮捆在树上,看你的宣国主子何时会来救你!”
“不要啊!不要啊!”
众人不屑理会小邓子的哭喊,将他牢牢捆住在了树上,让他自生自灭去,等他的宣国主子前来救他。
该被清算的人都得到了清算,奉安村的村民已经踏上了反抗的第一步,再也无法回头,也不必回头,接下来,他们要考虑就是何去何从的问题。
狂风呼啸,砖瓦摇晃,罗朝明于此刻挺身而出,向众人开口说道:
“现如今,我们继续待在原地唯有一死,通往北面的道路也被宣军断绝,往北面走同样难逃一死。目下我们唯一的出路,在南方,在大昭。
如果我们能投归大昭的怀抱,我们就都能活下去,这是我们最后的希望。实不相瞒,宣军进村洗劫之际,罗某想办法囤积了不少粮食。
各位跟着罗某南下,罗某愿意将粮食分发给各位用于赶路,不知各位以为如何?”
众人对南下投昭的决议议论纷纷,各怀揣测,很快便有人提出质疑道:
“可是南边不是宣军哨骑巡逻吗?如果被哨骑发现,我们都难逃一死啊!”
“各位放心!”
罗朝明用笃定的语气说道:
“我可以告诉各位一个重大的消息,昭军即将北上讨伐宣国了!宣国正是畏惧大昭兵锋,所以才要采取坚壁清野之策,将被洗劫一空的踏北扔给大昭。
而且宣军既然要派兵力阻断难民北上,如何还有余裕在南边重兵把守?此时南边之巡逻必定松懈,只要我等奋力一搏,定能逃出生天,各位奈何畏缩不前?除了南下,我们还有别的出路不成?
现在我们已经成了宣国的叛匪,不从速南下,必然被宣人剿灭,再无其它之出路。各位就跟朝明走吧!若有幸得生,朝明当与诸君共生,若不幸受死,朝明当先诸君而死。
各位!我们别无选择,唯有此举可为!”
此言一出,任何的质疑都失去了意义。不南逃就注定一死,除了南逃,他们再无他路可走。人们纷纷响应起罗朝明的号召,高声呼叫道:
“好!我们愿意南下!”
“反他娘的!归大昭就归大昭,死都不为这混账政权效力!”
“为了活命,拼了!”
“我们都愿意追随罗大哥!跟这狗日的宣国拼了!”
眼见自己心心念念的南归大计终于得到了施展,罗朝明的喜悦之色溢于言表,宛如滔滔的浪花翻滚于胸口。
罗朝明二话不说,带着众人前往自己家存放粮食的地方,毫不吝啬地将自己偷偷攒下的粮食统统分发给众人,自己则只留了一小部分在赶路时充饥。
许多人早就饿急了眼,见终于得到粮食,立马大快朵颐起来,一边吃,一边还流下辛酸的泪水。
罗朝明感慨而满足地看向好不容易饱餐一顿的人们,这时候,与他进行过秘密商议的一名友人来到他的身边,向他感叹道:
“唉!我原以为你已经放弃了带着全村南逃的打算,没想到你还是做了,甚至做到了这种地步。”
罗朝明坦然自若地看向友人,正色说道:
“我说了,抛下全村人独自逃亡这种事情,我做不到。亦或者说,令我悔恨之事,还不如不做!我绝不能让乡亲们继续受苦下去。
哪怕只有一丝可能,甚至还要拼着身死的代价,我也绝不会放弃,我会将我所坚信之事矢志不渝地坚持到底。我……做了对的决定。”
友人听罢罗朝明的这些话,有些黯然地叹了一口气。
“话虽如此,可带着这么多的人,此番南逃如何能顺利啊!真要是被宣军的哨骑追上,那我们——唉!”
友人的忧虑,化作了一声悠长的叹息。关于这些,罗朝明如何想象不到?他的眉头亦为之轻轻皱起,可他的信念还是一如既往的坚定。
罗朝明取出他珍藏许久的宝剑,将之从鞘中拔出,一窥剑刃之锋芒。宝剑在手,罗朝明毅然说道:
“我知道,我都知道,如果前路真的荆棘遍布、坎坷重重,我自当用我手中之剑,破除千难万险!”
罗朝明将剑刃收进剑鞘,旋即又把宝剑悬挂腰间,微笑着对友人说道:
“若命运的箭矢无可阻拦,我们唯有以最坚韧的姿态去应对它。呵!世间之事,从来不问能与不能,只问应不应该。”
……
……
……
在罗朝明带领下,奉安村的几百村民踏上了南归的征途。
天气干冷干冷的,半空中还不断飘着雪子,从高空俯视大地,无数白点点缀于绿幕之上,仿佛一张怪诞的画作。
在严寒之下赶路,无疑是一件辛苦之事,每个人的耳朵都变得通红,一边走路,还必须一边搓手,同时身子几乎要蜷缩成一团。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大雾尚且不曾弥漫,要是等大雾覆盖于人间,他们只怕连方向都辨不明白,何谈抵达大昭?
压在众人心头的,不只有严寒与饥饿这两座大山,还有恐惧,沉重的恐惧。
平原之上,人们时不时就要东张西望一阵,生怕宣国的哨骑会从某一方向出现,并鸣响他们的镇魂曲。
不过只要他们这一望没有看到宣国的哨骑,四周仍然是静悄悄一片,那么他们至少还能得到片刻的安心。
罗朝明手执宝剑走在前头,替众人探查前路。
他对南归队伍进行过调整,他本人走在前头,为大家带路,并将老弱安排在队伍中间,将青壮安排在队伍末尾,如果有老弱突然因无力而倒下,末尾的青壮们可以尽力扶持一番,争取不让任何一个人掉队。
罗朝明的心一样是忐忑的,他的目光也一样是东张西望的。
事实上,无论他多么勇敢坚毅,宣国的哨骑如若真的出现在他们周围,那捏死他们简直如同捏死一只蚂蚁,罗朝明对此无能为力。
他只能尽力控制着自己的目光朝前头望去,而非朝其它方向瞟去。
他知道,如果是其它方向有人马出现,那必然是宣国的人马。正前方有人马出现,那么对方极有可能是昭军,那样一来,他们就算是得救了。
罗朝明在心中祈祷着,这时,罗朝明听到身后有童声传来。
“叔叔,等我们到了大昭后,又该怎么办呢?”
“嗯?”
罗朝明愣了片刻,他循声望去,看见了一个男孩,那孩子正是对马驼背扔出石头的那个孩子。
罗朝明一时有些迟疑,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知道,这孩子现在孤苦无依,就算成功逃到了大昭,也难免悲惨之命运。
还不等罗朝明想出答案,男孩的眼神充满迷惘,再度开口道:
“等我们去了大昭后,一切又会有所不同吗?只要官府一声令下,我们的一切就还是会被轻易夺走,无论我们多么努力、多么拼命地活下去。
就像是……几只蚂蚁一样,不是吗?要是一切都能像想象中那样,我爹还有我娘就都……都不会死了。”
听了男孩的这番话,罗朝明更加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他自以为靠着不断的抗争,可以让他们将命运掌握到自己手中,而非掌握到他人手中,实际上他们争来争去,拼死拼活,最后的结果不还是将命运交给别人吗?
只不过这次由宣国变成了大昭,本质上真的会有不同吗?
罗朝明的脸上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凝重。
是啊!在他的心底,他一直将大昭描绘成了一处幸福而美好的理想乡,似乎只要抵达那里,所有苦难自动消弭,一切美好即刻来临。但事实真的会如此吗?
他们在宣国的困境,是由那些草菅人命的宣国官员造成的,大昭就没有这样的官吏吗?
他们归了大昭,落到了这样的官吏手中,只要官吏一个念头,那他们该苦还是要苦,该死,也还是要死,与在宣国又能有多少差别?
这仿佛一个无法摆脱的怪圈,怎么走都是死路,看不见一点希望的死路。
不!罗朝明竭力提醒着自己。怎么会一样呢?怎么可能一样呢?
在宣国,许姓王族以及众勋贵就是天,宣国腹地的人才是人,而他们这些被征服而来的人们就只能算作奴隶。回了大昭就不一样了,大家都是昭人,都是一个家乡的,自家人不坑自家人,不是吗?怎么会像宣国那般受到惨重之压迫?
不会的!去了大昭,纵然不见得会特别特别好,可怎么也不会比在宣国差!他没有做错!投奔大昭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罗朝明看向小男孩被阴霾铺满的脸庞,下定了决心,对男孩说道: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欸?”
愣了片刻后,小男孩回答道:
“江源,这是我爹给我取的名字。”
“好!那江源,等到了大昭后,你愿意跟着我吗?我会一直抚养你,直到你长大成人。”
罗朝明微笑着许下承诺,江源无法不感到一阵错愕。可他并没有展现得多么激动,而是淡淡地说道:
“如果我们真的能活着抵达大昭,再说吧!”
罗朝明欣慰地点了点头,轻轻抚摸着江源的小脑袋,说道:
“好!放心吧!我们一定能活着抵达大昭的,一定能!到时,就由我来照顾你,我们约好了哦?”
江源没有回答,久晌,他轻轻点了点头,似乎是答应了罗朝明,在罗朝明看不见的地方,男孩脸上的阴霾已经消散了大半。
见此,罗朝明心头的石头终于放了下来,现在,只要成功抵达大昭,一切就都圆满了,他们只剩这最后一步要完成……
就在这时,罗朝明等人的前方出现了骑兵的身影,所有人都把心提到嗓子眼上。
惊慌如毒蛇般紧紧缠绕着他们,但他们还没有陷入彻底的混乱。
他们都看见了,骑兵是从他们的正前方而来,也就是南面而来,也许来的这支骑兵并非宣国哨骑,而是大昭的骑兵呢?那他们不就都得救了?
惊恐与期待,在众人心中前拥后挤。
罗朝明亦是如此,但他的心中明显是期待更多。
对方既从南面而来,很大可能就是大昭军队的前哨,他们还用怕什么?不用怕!
宣国哨骑就算来,也不应该出现在正面,来的,多半会是大昭的军队,他们得救了,一定是这样!
然而,那队骑兵的逐渐靠近,迅速而凶猛地击碎了罗朝明的幻想——那队骑兵身上的服饰,不正是宣军的服饰?来者是宣军哨骑无疑!他们已经陷入险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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