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北境在寒风中燃烧(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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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原虎带着人马,准备与乐宁的队伍汇合。前文提到过,伏原虎乃是名义上的终平一带第一巨寇,实则是洪辽麾下的秘密部队,为洪辽截杀那些企图南渡踏江的百姓。
此次战役中,洪辽并没有让伏原虎的军马参与作战,而是令他们驻扎于终平周围,以应不测。
等到乐宁带着一大群流民前往踏江时,伏原虎也收到了洪辽的命令,让他率领他的千余人马进行接应,一切听从乐宁的指示。
伏原虎本来在自家大营里烤火,一听到总督大人的指示,顿时便精神焕发,一脚踩灭篝火,拉上所有人马准备接应乐宁。
干涩冷风下,伏原虎的不少部下都有些瑟缩,他们向伏原虎抱怨道:
“唉!还以为能好好休息一阵子,没想到还是要做这种打杂的话。”
“是啊!想想那些踏北军将士还有军功拿,咱们除了在这受冻,连根毛都捞不到。”
伏原虎显得无比肃穆,呵责那几个部下道:
“说什么话?我等身为总督大人的仆从,理应为总督大人赴汤蹈火,区区寒冷劳累,算个鸟啊!都给老子精神些!别让总督的人瞧了不满。”
伏原虎顿了顿,如同脱下面具一般,他的双眼透着一抹狡黠。
“至于不能跟着踏北军混军功嘛……哼哼哼,别沮丧得太早了。跟老子一比,你们这些新兵蛋子嫩得很,宣国人当年有多凶猛,你们都没有见识过。谁大胜,谁大败,现在还真没个准信。反正咱们待在后方,横竖没有大祸。”
伏原虎远眺北方,心里七上八下。
他对洪总督向来是敬佩无比的,可他也很清楚宣国人的强悍,此战胜负如何,他绞尽脑汁也难以下论断,偏偏这场仗的胜负对他本人有着不小影响。
如果打赢了,那他自是可以高枕无忧,高宣总督大人之英明。
可要是打输了呢?宣国的铁骑乘势南下,他伏原虎的人马必定首当其冲,那时,他又该为自己选择何种道路?
须臾功夫,伏原虎的思绪便和他半月不清洗的胡须一样乱糟糟的。
不过很快,伏原虎的注意力就从这些事情上转移开来,地平线上升起的宛如滔滔江海般的人群让他们来了新兴致。
“十个、二十个、三十个、四十个……一百个……他奶奶的,老子在踏北纵横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难民啊!”
伏原虎的口水沿着嘴角垂落到胡子上,很快又被他给吸溜回去。
他在心里琢磨着:根据总督大人提供的信息,这些流民的总数应当在十几万。天呐!他在踏北堵截了几年的难民,加起来没这一半多。
假如他能从这十几万人身上每个人搜刮出个一枚铜钱,十几万人加在一起,那就是十几万枚铜钱。
发财了!这下发大财了!而且别说钱了,这么多的人群,肯定少不了有姿色的女子吧?找上几个,拿给兄弟们乐呵乐呵,岂不美哉?
哈哈哈哈……他就知道,留在后方才是最舒服的。紧跟英明神武的总督大人,有好事,如何能少得了自己?
眼前这庞大人群,不就是总督大人塞给自己的大礼包吗?他迫不及待要把这十几万人搜刮一遍,这哪里是人潮?这分明就是矿山!
伏原虎的手下们眼中一样喷涌着贪婪,在伏原虎的率领下朝人群迈进。
此时的流民正为乐宁的军马所掩护着,尽管伏原虎搜刮人群的心愿急不可耐,但还是得和乐宁打个照面。
“哟!这不是乐兄吗?许久不见,老兄飞黄腾达了呀!这等肥差都能由老兄接下。嘿嘿嘿……小人一介粗鄙之人,来日还仰仗您的照拂。”
乐宁面无表情地瞥了伏原虎一眼。
洪辽固然有意隐瞒伏原虎乃是其麾下秘密部队的事实,可对于乐宁等总督府高层,这显然谈不上是秘密。
乐宁知道,伏原虎乃是洪辽的白手套,为洪辽干了无数脏活,而且是令人发指的血腥活。
就算他们两人都是洪辽的鹰犬,谁也没有资格瞧不起谁,乐宁还是要对伏原虎投以鄙视。
原因也简单,乐宁始终认为自己再怎么甘为爪牙,那也是迫不得已的,且自己从不直接参与恶事。
这个伏原虎却是杀人如麻,献殷勤献得比谁都来劲。就算堕入地狱,那也是地狱的最底层。
乐宁自然认为自己高这厮一等,令自己更加心安理得。
面对伏原虎的热情问候,乐宁仅仅是不冷不淡地点点头,并交代伏原虎听从他命令行事。
伏原虎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乐宁瞧不上他,他就瞧得上乐宁?
都是为总督大人办事罢了,总督大人才是唯一的太阳。乐宁真这么有骨气,怎么没见他陪着辛梦阳一块上路?鄙视于他?笑话!
一番礼仪性问候后,乐宁就成了伏原虎眼中的空气。伏原虎专心致志地打量着一众难民们,如同一个买家从卖家这里挑选商品。
没多久,他就从难民中看上了一个女子。这女子虽然瘦得跟柴火棍似的,而且灰头土脸,神色惶惶。但底子还算不错,好生照料一番,想必也是个好货色。
伏原虎一脸奸笑地走向那名女子,一边靠近,一边上下打量女子。
那女子眼见满面歹意的伏原虎朝她靠近,本能地向后退却。可伏原虎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捏住女子柴火棍一般的手臂,朝女子奸笑道:
“嘿嘿嘿嘿……美人儿,受苦了吧?瞧你瘦的,连双鞋都没得穿,这得冻成什么样?真叫老子心痛!谁让老子心善呢?跟老子走,老子带你过好日子。”
伏原虎扯着女子,女子就像一只风筝般被伏原虎轻易拽走。
女子显然清楚这伏原虎绝非好人,可以她的微弱力气,如何能从伏原虎手里挣脱掉?她只能凄厉地哭喊,并拼命地求救。
周围人固然为女子的遭遇而愤懑不忍,可看着凶神恶煞、腰佩利剑的伏原虎,他们没一个敢上前阻拦。眼睁睁望着伏原虎将那可怜的女子拽走。
起初伏原虎还尽力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可女人的不断哭喊令他有些恼了,他挥起拳头就要教训那女子。
伏原虎的拳头挥至半空,忽然便被一支强有力的大手截停下来——是乐宁,乐宁扼住伏原虎的手,冷冷盯着对方。
伏原虎眼里透着疑惑,可他转念一想,这些流民再怎么低贱,也是由乐宁负责看管,属于乐宁的“油水”。自己初来乍到就想揩油,乐宁有所不满也是情理之中。
于是伏原虎向乐宁恭恭敬敬地说道:
“哎呀!乐将军,我这粗人失仪了,向您赔个不是。您看管那么多流民,也不差这一个女人不是?嘿嘿嘿嘿……咱只是想把这女人带回咱的军营,给咱的士卒消遣个一二,没啥大尿。这回,算咱欠您一个人情,您以后有啥需要的,咱能帮一定尽力帮。”
伏原虎继续拽着女人,又被乐宁拦住。
“休要造次,我大昭百姓,岂容你肆意欺辱?放开她。”
伏原虎诧异无比地望着乐宁。
他都给对方留面子了,怎么这乐宁还是不依不饶?当上个破统帅,看管些流民,就真把自己当角了是吧?谁才是给总督大人出力最多的人,不清楚是吗?给脸不要的东西!
乐宁肃然的神情,以及刚刚的话语,令伏原虎产生了一个自己都不相信的想法:该不会,这乐宁想过一把正人君子的瘾?
看这乐宁的表现,似乎只有这一个答案。
这还真是荒唐极了,伏原虎对此嗤之以鼻,当即便朝着乐宁讥讽道:
“乐将军啊乐将军,您最近是话本子看多了,想学学书里头的大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吗?鸟!这终平城的染缸里,有谁是干干净净的?
乐将军,小人按时送往总督府的孝敬,您没少拿吧?踏北军从上到下的层层克扣,一样不曾缺了您吧?那时不见您挺身而出,怎么这会儿又装得人模狗样?
哼哼!老子告诉你,你从老子那收的孝敬,是老子从这些贱民身上夺来的。你在踏北军吃的那些克扣,那就更是喝兵血、吃兵肉。脏心烂肺的邋遢事,您和老子一样,一件都没少过。
事到如今,您还想既当婊子又立牌坊?老子说句不好听的,您要是没睡醒,就回去再睡会儿!咱们这些当手下的真正该做的,是努力为总督大人分忧,替总督大人排除万难。
要是心里头藏着别的事情,挤压了对总督大人的忠诚的话……总督大人自会清理门户,你可要小心点!
行啦!这点微末小事,也没必要大动干戈,您让小人一寸,小人他日自会还您一尺。都是同事嘛!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干嘛撕破脸呢?这女人我就带回营了,您和咱都是要为总督大人效命的,没必要为这点小事情分心。”
说罢,伏原虎在乐宁的肩头上拍了拍。他的手掌满是污垢,拍到乐宁肩头上时,亦为乐宁的肩头添了份脏污。
伏原虎拖拽着女子继续往前走,而乐宁则如石化般愣于原地。茫茫原野上,只听得冷风萧萧,与女子凄凉的哭喊。
伏原虎的一席话,确实将乐宁所谓的正气与骨气打得粉碎。
他能在洪辽手下身居高位,本身就证明他早已见证或是经历过无数腌臜不堪的事情。
而他为了自保,对这一切事情视而不见、任其发生。
今天,他突然站在道德高地上行侠仗义,对着伏原虎以及曾经的自己发表抗议,这如何不令他感到讽刺?
他若是真的正义,就算不能与洪辽挺身抗争,也应当避免与其同流合污。
可他并没有,相反,他还以“和光同尘”为这一切进行掩饰,然后一头扎进他的梦乡。
那他今天的出手,说到底,究竟是为了正义,还是为了凸显他的正义?亦或者是维护存在于他可悲胸膛中的可怜自尊?
一时半会儿,乐宁没有办法给出答案,他就像一栋四面漏风又摇摇欲坠房子,勉力支撑已属不易。
平日遇到这种情况,他怕不是再度躲入他的梦乡中,对一切烦忧置若罔闻。可这一次,他试图做些改变。
他的罪行的确罄竹难书,但他并无道理一条路走到黑,连半点挽回余地都没有。
而且,他亲眼目睹了这些与他本为一体的百姓遭受着何等深重的苦难,他既然有幸躲开这些苦难,或许应该为这些百姓伸出援手。
他装聋作哑很久了,至少现在,他不能这样。等他将这些百姓安稳送去踏南,他才继续他的醉生梦死吧!
乐宁再度拦住伏原虎,还不等不耐烦的伏原虎开口,乐宁便严肃说道:
“等等!伏原虎,你搞清楚状况!你知道这里有多少难民吗?十余万人!本将费了巨大力气,才将这十余万人安顿好,使之不至于生乱。你今日若在众目睽睽之下强抢民女,人心必然惶惶,甚至是思乱。
本将再问你,若是这十余万人突然变乱,斩木为兵,欲抗我昭军、攻我终平,使前线大军首尾不能相顾,最终为宣人所败。
等总督大人追究起来,乐某自然难辞其咎,你难道就能免于罪责吗?你可想清楚了,一个女子固然无足轻重,可若是由此种下变乱之种,生出滔天大祸,本将不讨好,你一样不讨好。所以,给本将冷静些。”
乐宁寒冷的目光令伏原虎有些发怵,而乐宁的这些话语更是令伏原虎坐立难安。
他回头望向人群,试图望到人群的边界,无论他如何眺望,这一渴望都是徒劳,他根本就找不到人群的尽头在哪。
伏原虎知道,一两个贱民,跟蚂蚁没有什么区别,根本就掀不起任何风浪。可就算是蚂蚁,到了十几万的数量,也是可以咬死人的,何况是十几万命悬一线的百姓?
若真如乐宁所说,自己的这一举动激起民愤,使民众暴乱。就算自己侥幸从人群手中逃过一劫,等到总督大人问罪时,自己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掂量一番后,伏原虎牢固的手掌渐渐松开,那柴火棍一般的女子得以从中挣脱,并迅速逃走。
伏原虎的脸庞绽放着灿烂无比的笑容,他紧紧握住乐宁的手,朝乐宁感激地说道:
“不愧是乐将军啊!想的果然足够周到,小人实在是愚钝,居然没能理解乐将军的深意,甚至还误会了乐将军,惭愧!实在是惭愧!如不是乐将军言明,小人险些酿成大祸!乐将军放心,小人定不会忘了将军今日之恩!”
乐宁的目光依旧冷峻,但伏原虎如此殷切,他也没必要同对方撕破脸。
乐宁用平静的语气安抚伏原虎一番,便嘱咐伏原虎率领队伍加入到护送当中,并告诫对方绝不可纵容属下造次。
伏原虎离开后,乐宁望向伏原虎那草莽一般的部队,不解地感叹一声:
“唉!总督既然让我带兵护送百姓,何必让伏原虎等草寇也加入进来?倘若引起变乱,又该如何是好?”
乐宁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份密令没有拆开。
洪辽嘱咐过,等自己临近踏江再把密信拆开,密信上交代了下一步的行动。现在他们距离踏江也不远,是该打开密信进行查看。
乐宁将密信从怀中取出,在打开密信之前,由于一股难以形容的沉重,他的手停了好半晌。
他还是将密信取出,仔细看了起来。
乐宁才读了不到一行,冷汗便从他的后颈流淌而下。
这密信中标记了踏江边的一处地点,此处江水呈现出弧状,乐宁的兵马要将所押送百姓驱赶到这道弧形江水的凹槽之中。然后,尽皆杀害,弃尸于江。
乐宁仿佛遭到一阵雷击,恍惚地站立于原地。
他宁可相信自己还在做噩梦,也不肯相信这份密信上的指令是真的。
十几万条人命啊!这些都是我大昭的子民啊!居然要将这些百姓统统杀害?这……这简直令人匪夷所思,闻所未闻!
乐宁仿佛能够望见十几万百姓被屠戮于江边,尸体拥塞江水,令江水为之断流的恐怖场景。
整条大江,包括整片天空,都只剩下令人触目惊心的血红。似乎人间通往地狱的大门已被打开,来自地狱的惨淡、痛苦,如同一只长着尖爪的大手死死将人间紧握、撕破……
乐宁完全不敢想象,自己居然会接到这般可怕的命令,就算穷尽天下字句,也不足以形容此次行动在乐宁心中的震撼程度。
疯了,简直是疯了,只有疯子才会下这样疯狂的命令。不,即便是疯子,在如此可怕的场景下依旧会望而却步。
堂堂踏北军总督、国之柱石洪辽,却能轻而易举地将这一命令交到自己手上。这究竟多么荒诞!匪夷所思!完全令人匪夷所思!
乐宁的双手就像风中蒲草般颤抖得停不下来。
他可以想到洪辽下达这一命令的缘由何在,即一劳永逸地解决流民安置问题,让前线昭军的补给不会受其拖累。但这绝不应该是发动屠杀的理由,乐宁没办法认同。
昭军兵发踏北,讨伐宣虏,为的不正是救百姓于水火、驱虏寇于故土?
为了此战多一份胜算,就将屠刀悍然对向百姓,那发动此战的意义何在?
他们自诩为正义之师,实则与宣虏有半分区别吗?林元帅在天之灵若得知此事,又将作何感想?
乐宁的心头被一刀劈成两半,一半装着震撼,一半装着痛苦。
乐宁环顾周遭一番,确认四下无人,手忙脚乱地将密信收回怀中。
他必须开始思考,自己要如何处置这一命令?
是按命令行事?荒谬绝伦!他乐宁再怎么混吃等死、自我麻痹,也做不到这般残忍。
他若是做了这等事,活着将为冤魂缠绕,死了亦将堕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他如何敢这样做?
下不了此等狠心,那就……抗命呢?乐宁的眉头顿时拧得和疙瘩一样。
他太清楚洪辽的为人了,杀人放火什么的在违抗洪辽命令面前屁也不是一个。
他今天敢不按洪辽的命令办事,明天洪辽就有一百种办法让他脑袋搬家,而且还会祸及全家。他乐宁舍弃种种之后得到的一切,将会在一瞬之间灰飞烟灭。
苦闷像一枚钉子,嵌入乐宁的心口处。
他无比懊恼,又无比苦恼。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接下这该死的命令?只要他不碰这混蛋命令,也许现在他还能在浑浑噩噩中度过每一日。
哪怕该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与他也无半点关系,他无需为之愧疚分毫。
他知道是个彻头彻尾的庸人,什么也不能办,什么也办不到。那就让他沉沦便是,让他在昏睡中迎来毁灭便是,为何要将他拖出梦乡,将如此重担压在他的肩上?
他只是想安稳度日而已,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他再怎么不堪,也比伏原虎、洪辽等人好多了吧?为什么命运要来折磨他而不是伏原虎那些人?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乐宁的头好像都快要炸了,一贯的自我麻痹,让他在此刻果断选择逃避,钻入床榻,试图永久忘却这一切。
天大的苦闷也好,不要紧的,进入梦乡,什么都会消失,一定会是这样。他只需要沉沉睡去即可,其它一切都随它去吧!
躺着,躺着,躺着……乐宁崩溃了,他所处的世界抛弃了他,他的梦境世界也抛弃了他,向他封闭了大门。任由乐宁如何渴望,也绝不放他入内。
他连逃避的资格都被剥夺,又或者说他的逃避之路已然走到尽头,他只有在清醒中面对这糟糕透顶的一切。
乐宁猛地踢开被子,走下床榻,走出他赖以生存的“世外桃源”,思索着他所必须采取的面对。
他紧握着锋利无比的长刀,试着说服自己,让自己接受这惨淡无比的现实。
十余万条人命,从这个世界上被抹除。这固然是一件令人惋惜之事,若是反过来想想,这世间每天有多少人死去呢?
十余万伤亡,一场地震,一场洪水,一场干旱,就足以轻易做到。上天才是天底下最为无情残忍的,不是吗?但那又如何呢?
为天灾所残害的人们,难道应该要将份悲惨归咎于上天吗?不,就算归咎,也只有归咎他们那不幸的命运。
是命运让他们无路可走,而不是上天,也怪不到上天。
而乐宁所面临的情况,与之岂不是相当?是啊!他是奉命屠杀这些百姓,将这十余万条人命从这世上抹除。
但这份悲哀与凄惨便应当归咎于他?不,还是只有归咎他们那不幸的命运,是命运让他们无路可走,而不是他,也怪不到他,不应该与他有关。
杀人的,从来不是刀,而是握刀的人,他乐宁就是那柄被握住的刀。罪行,绝不属于他,只要他稍微把于事无补的底线放低一点,他什么负担都不用承受。
再说了,他还有家人要照顾,有他自己的日子要过活,不是吗?为了一件无可回转之事,而将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也赔上,这怎么称得上明智?
他不是还渴望着继续沉沦、继续昏睡、继续对所面临的一切熟视无睹吗?那他就更不应该……心慈手软。痛下杀手,从今往后他将如愿以偿,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困扰于他,他将会,成为一个无忧无虑之人。
到了这份上,乐宁要做何选择,似乎一目了然。
他放下长刃,取出怀中密信,用蜡烛将之点燃,使之化为灰烬。
十余万百姓,再没有人能够知道他们接下来会面临何种命运。
……
……
伏原虎率领部下,百无聊赖地前进着。
此时的他有着和先前的乐宁同样的疑惑——总督大人既然已经派乐宁看管这些流民,何必还要派遣伏原虎进行接应?
如果真发生了连乐宁手中万余兵马也无法解决的麻烦,多伏原虎手下这千把人,又能有什么改变?
反之,若是根本没有,那把伏原虎等人叫来不就更没价值?
咳咳!伏原虎可不是因为此行没有油水捞才作此想法,他只是作为总督大人谦卑的手下,有了些不成熟的思考罢了。再怎么不满,该完成的任务还是要尽心完成。
接下来,把这些百姓送往踏江南岸,一切就可大功告成了吧?
随着伏原虎的仔细观察,他发现事情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倘若是要送百姓渡江,那么他们自然要前往最近的踏江渡口,并且现在已经抵达了才对。伏原虎对踏江一众渡口了如指掌,这点判断还是有的。
他们非但没有前往那渡口,反而一直在沿着踏江绕远,他们的目的地到底是哪里?
“他娘的,要是渡江的话,不是早已经路过几个渡口了吗?怎么还不行动?沿着踏江一直前进,是要跑哪去?”
伏原虎凝望着滔滔江水,喃喃了起来。
忽然间,他有了个无比大胆的想法——他还记得,再往前走,有一块区域的水道呈现出弧形,水道北岸即他们所处的这一岸是凸岸。假如把百姓驱赶进水道的凹口,再由大军封锁出路并展开屠杀,那么……
“没有一个人可以逃走……”
伏原虎低声念道,眼里闪烁着幽暗的光彩。
“老大,您在说什么呢?”
一旁的手下听到伏原虎正念叨着什么,凑上来询问。
伏原虎先是一愣,他对他的猜想有着九成把握,但他还不打算将之吐露。
只见他朗声大笑着,拍了拍手下手下的肩膀,开口道:
“哈哈哈哈哈……没啥,没啥。我只是在想啊,这踏江水有没有断流的一日。”
“断流?”
手下诧异地望了伏原虎一眼,笑着说道:
“老大您真会开玩笑,这踏江这般宽广,被人们称为天下第一江。日夜奔腾,从来没有断流过,咋可能说断流就断流?至少小人活了几十年,还从来没有亲眼见过。”
“说不清楚哩,说不清楚哩……”
伏原虎摇了摇头,脸上挂着讳莫如深的笑容。
踏江是足够宽广,水流也足够湍急。若是把十几万尸骸一股脑推入江水中,江水还能否奔流不息,这还真值得打一个问号。
伏原虎对这样的场景期待无比,光是想象个一二,他的心脏就恨不得从胸腔里蹦出来。
好在,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亲眼看到这一问题得到揭晓。一场从未有过的盛宴,即将拉开帷幕。
伏原虎突然抬起头望向天空,这天空还是如往常那般。乌云,乌云,到处都是乌云,深不见底的乌云。仿佛所谓的蓝天碧日早已在乌云淹没下消散,再也不会降临于人世。
再望着从乌云中落下的雪子,伏原虎很清楚,这是大雪的征兆。
踏北的雪素来很大,尤以去年为最,茫茫大雪,简直将整个人世间埋入白色的坟冢之中。
今年,多半也不会例外。漫天大雪铺满人世,将一切涂抹成白色,并让一切在白色中隐匿、遁去……包括那浓厚无比、宛如修罗烈狱般的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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