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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刻痕与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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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殳的背影消失在清晨灰蒙蒙的街角,步履比平日更显沉重。

  那口刻了符文的柏木棺已被官署来人无声无息地抬走,连同里面那具曾浮现她生辰八字的无头女尸,仿佛昨夜惊魂只是一场集体癔症。

  但安心知道不是。

  指尖那残留的、只有她自己能感知的微弱灼热感,和魏殳刻完符文后看她那晦暗难明的一眼,像两根冰冷的针,不断刺着她空白的记忆。

  “呆在铺子里,哪儿也别去。”

  “尤其,不准再碰任何东西。”

  他的警告言犹在耳。

  棺材铺里只剩下她一人。

  日光透过高高的窗棂,投下几道苍白的光柱,无数尘埃木屑在其中无声飞舞。

  一切都恢复了白日的秩序和平静——刨光的木头散发着清淡的香气,工具整齐挂放,几口完工或未完工的棺材静静陈列,透着一种对待死亡的寻常与肃穆。

  可安心却觉得,这平静之下,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骚动。

  她不敢靠近堂屋正中那块地方,那里还残留着棺木被巨力撞击后留下的细微划痕,以及一丝若有似无的、阴寒的气息。

  她强迫自己拿起扫帚,开始打扫后堂,试图用劳作驱散脑子里那些混乱恐怖的画面。

  扫帚划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忽然,她的脚尖踢到了什么东西。

  那东西从魏殳的床板底下滚了出来,是个小小的、深褐色的陶罐,罐口用一种暗红色的泥封得严严实实,罐身上似乎还刻着一些极浅的、难以辨认的纹路。

  一股强烈的好奇心攫住了她。

  这里面是什么?魏殳藏的?为什么放在床底下?

  她犹豫着,想起魏殳的警告。

  但昨夜发生的一切,以及他今早诡异的举动,都像钩子一样拉扯着她的神经。

  鬼使神差地,她蹲下身,伸出手指,碰了碰那冰凉的陶罐。

  就在指尖触及罐身的刹那——

  “嗬……”

  一声极轻极轻的、仿佛贴着耳根子的叹息,陡然在她身后响起!

  安心浑身一僵,血液瞬间冻住。

  那绝不是幻觉!

  她猛地回头——

  身后空无一人。

  只有几件魏殳的旧衣服挂在墙角的钉子上,随着她转身带起的气流微微晃动。

  可那声叹息……阴冷,湿滑,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怨毒和……悲伤?

  她的心跳如擂鼓,目光惊疑不定地扫过空荡荡的后堂,最后落回那陶罐上。

  是它?

  她咬咬牙,强压下逃离的冲动,手指颤抖着,再次碰向陶罐。

  这一次,没有叹息。

  但一幅破碎的画面却毫无征兆地、猛烈地撞进她的脑海!

  冰冷的河水,疯狂地涌入她的口鼻,肺叶灼痛般炸开……水草般缠绕的黑发……一只苍白浮肿的手在水下挣扎……还有一片刺目的红,像是嫁衣,又像是血,弥漫了整个视野……

  “呃!”

  她闷哼一声,触电般缩回手,踉跄着后退几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那是……什么?是她的记忆?坠河时的记忆?

  可那只手……那片红……似乎并不属于她!

  那陶罐里,到底封着什么?!

  为什么一碰它,就会引出这些可怕的东西?

  她死死盯着那不起眼的陶罐,仿佛那是什么噬人的毒物。

  就在这时——

  “嘻嘻……”

  一声轻佻又诡异的嬉笑声,突然从前堂传来!

  是纸人!

  安心头皮瞬间炸开!

  白天!

  现在是白天!

  那些东西从未在白天出现过!

  她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前堂又恢复了死寂。

  过了许久,她才鼓起勇气,蹑手蹑脚地挪到通往前堂的门边,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头。

  堂屋内光线昏暗,那些纸人童男童女依旧安静地立在角落,脸上挂着千篇一律的、僵硬的笑容。

  仿佛刚才那声嬉笑,只是她的又一重幻觉。

  可她分明看到,其中一个纸人童女的手臂,似乎……极其轻微地、不自然地扭动了一个角度。

  那用毛笔画出的眼睛,墨黑的瞳仁好像正斜斜地、越过虚空,落在她的身上。

  安心猛地缩回头,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这铺子里的东西,真的活了。不仅在夜里,现在连白天也……

  魏殳他知道吗?他那些符文,是不是就是为了镇压这些东西?

  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抱住膝盖,将自己缩成一团。

  巨大的恐惧和孤立无援的感觉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时间一点点流逝,日头渐渐西斜,窗棂投下的光柱变得越来越倾斜,越来越暗淡。

  魏殳还没有回来。

  不安感在安心心里疯狂滋长。

  他去得太久了。

  只是去官署询问一下女尸的来历,需要这么久吗?

  难道……他出了什么事?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住她的心。

  就在她几乎要被自己的胡思乱想逼疯时,铺门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不是魏殳沉稳的步子,而是略显凌乱、迟疑的脚步声。

  安心猛地抬头,屏息凝神。

  铺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头发花白的老妪颤巍巍地站在门口,夕阳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她挎着一个盖着蓝布的篮子,脸上带着一种惶恐又急切的神情,探头朝铺子里张望。

  “魏……魏师傅在吗?”

  老妪的声音沙哑,带着哭腔。

  安心迟疑了一下,站起身:“他…他出去了。您有什么事?”

  老妪一听,脸上的急切更浓了,她迈过门槛,快步走进来,也顾不上什么忌讳,一把抓住安心的手。

  老妪的手冰凉粗糙,还在微微发抖。

  “姑娘,行行好,帮老婆子我叫叫魏师傅!出大事了!我儿……我儿他……”

  老妪语无伦次,眼泪滚落下来,“他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就倒在院子里,没气了啊!身子都僵了!求魏师傅行行好,给打口薄棺,让他入土为安吧!”

  又一口棺材!

  安心的心猛地一沉。魏殳不在,但这生意……

  她看着老妪悲痛欲绝的脸,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而且,她心底隐隐有一种感觉,这老妪来得太巧了,巧得令人不安。

  “婆婆,您别急,先坐下歇歇。”

  安心扶着她到一旁的条凳上坐下,“魏师傅应该快回来了。您跟我说说,您儿子……是怎么没的?”

  老妪用袖子擦着眼泪,哽咽道:“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好端端的,早上起来还说要去砍柴,晌午没回来吃饭,我出去找,就看见他倒在院墙根下,瞪着眼,张着嘴,像是……像是活活吓死的啊!”

  吓死的?

  安心后背窜起一股凉意。

  “他身上……可有什么伤口?或者……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试探着问。

  老妪努力回想,茫然地摇头:“没……没有伤口……就是、就是手里好像紧紧攥着什么东西,我掰都掰不开……”

  “攥着什么?”安心的声音绷紧了。

  “好像……好像是一小块红布条……”老妪啜泣着,“看着……看着有点眼熟,像是……像是前几天河里漂下来的那个无头女尸身上穿的……但那女尸不是被官署收走了吗?我儿他怎么会……”

  红布条?!无头女尸?!

  安心的呼吸骤然停止!

  脑海中断续的画面再次翻涌——冰冷的河水,挣扎的苍白的手,还有那片刺目的、弥漫一切的红!

  就在这时——

  “啪嗒!”

  一声轻微的落地声从前堂角落传来。

  安心猛地转头。

  只见那个纸人童女脚下,静静地躺着一小块褪色发皱的红色布条。

  和她脑海中那片刺目的红,一模一样!

  纸人脸上那僵硬的笑容,在愈发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无比诡异阴森。

  老妪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顿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就是那个!就是那种红布!我儿手里攥着的就是它!它怎么会在这里?!鬼……有鬼啊!!”

  老妪吓得魂飞魄散,连篮子都顾不上拿,连滚爬爬地冲出了棺材铺,瞬间消失在昏暗的街道尽头。

  铺子里,只剩下安心一个人。

  面对着一地惨淡的夕阳光晖,面对着一角落诡笑着的纸人,面对着地上那块仿佛散发着血腥味的红布条。

  夜风开始呼啸,吹得门板嘎吱作响。

  远远地,似乎传来了打更人模糊的梆子声。

  咚——咚——咚——

  天,快黑了。

  而魏殳,依旧没有回来。

  新订棺材的客人……已经来了。

  或者说,“它”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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