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尸语低喃

　　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

　　那无头的轮廓就僵立在门口，湿漉漉的衣摆下不断渗出粘稠的黑水，滴答，滴答，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也敲打在安心几近冻结的心脏上。

　　腥腐的气味扑面而来，带着河底淤泥的陈腐和某种更令人作呕的、血肉腐烂的甜腻。

　　跑！

　　这是安心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可她的四肢百骸像是被无形的寒冰冻住，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喉咙发紧，连最微弱的尖叫都挤不出来。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

　　那具无头女尸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只是那么静静地、诡异地站着。

　　断颈处不断滴落的黑水，在地上汇聚的那滩阴影，似乎在极其缓慢地……蠕动，扩张。

　　然后，那滩蠕动的阴影中，有什么东西浮了起来。

　　不是实体，更像是一缕极淡极淡的、扭曲的黑烟。

　　它挣扎着脱离那滩水渍，飘摇而上，悬在女尸断颈的上方，如同一个虚幻的、痛苦的替代品。

　　一个冰冷、断续、仿佛由无数水滴和气泡碎裂声拼凑起来的声音，直接在安心的脑海深处响起：

　　“……为……什……么……”

　　声音里浸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怨毒。

　　“……为……什……么……是……你……”

　　安心猛地一颤，这声音……这直接响在脑子里的声音，比任何听觉感受到的都要清晰，都要恐怖！

　　她是谁？它认识她？！

　　“……不……该……是……你……”

　　那缕黑烟剧烈地扭动起来，传递出的情绪变得狂躁而混乱。

　　“……找……不到……头……找不到……”

　　“……痛……好痛……”

　　“……诅……咒……”

　　断断续续的词语碎片夹杂着非人的哀嚎和嘶鸣，疯狂冲击着安心的意识。

　　她头痛欲裂，感觉自己的魂魄都要被这充满怨念的“尸语”撕碎。

　　就在她几乎要崩溃的时候，那狂乱的“尸语”猛地一滞。

　　那缕黑烟像是被什么吸引，倏地转向——不是转向安心，而是转向了角落里那个刚刚停止震动的深褐色陶罐！

　　一股极其强烈的、混合着渴望与恐惧的情绪波动，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猛地从那黑烟中爆发出来，狠狠撞向安心！

　　“……打……开……”

　　冰冷的词语再次凿入她的脑海，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急切和……诱惑？

　　“……打……开……它……”

　　那缕黑烟剧烈地翻滚着，时而凝聚成一只模糊手掌的形状伸向陶罐，时而又恐惧地散开，仿佛那陶罐既是它极度渴望的东西，又是能彻底毁灭它的存在。

　　“……里……面……有……答案……”

　　“……你……的……答案……”

　　“……打……开……”

　　安心的心脏狂跳起来。答案？关于她的过去？关于这女尸为何找上她？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个陶罐。

　　魏殳封印它时的冰冷眼神、那恶毒的诅咒声、还有刚才涌入她脑海的纷乱记忆碎片……这一切都指向这个神秘的陶罐。

　　它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那无头女尸的怨灵，似乎极度渴望里面的东西，却又无法自己触碰？

　　一个可怕的诱惑在她心底滋生。

　　也许……也许打开它，就能知道真相？就能结束这一切？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眼神挣扎地在那恐怖的无头尸身和诡异的陶罐之间来回移动。

　　那缕黑烟感知到她的犹豫，传递来的意念变得更加急迫，甚至带上了一种伪装的悲切：

　　“……帮……帮我……”

　　“……找……回头……”

　　“……解……脱……”

　　“……也解……脱……你……自……己……”

　　解脱……

　　这两个字像魔咒一样钉住了安心。

　　她受够了这失去记忆的迷茫，受够了这无休止的恐惧，受够了这仿佛被无形丝线操控的命运！

　　一股豁出去的疯狂猛地压过了恐惧。

　　她颤抖着，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朝着床底下的陶罐伸出手去。

　　那缕黑烟激动地剧烈抖动，无头女尸滴水的躯体也似乎微微前倾，充满了急切的期待。

　　就在安心的指尖即将再次触碰到那冰冷罐身的刹那——

　　“哐当！”

　　铺门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紧闭的铺门被人从外面猛地一脚踹开！木屑飞溅！

　　一道高大熟悉的身影挟带着夜间的冷风，猛地冲了进来，伴随着一声暴喝：“安心！住手！！”

　　是魏殳！

　　他回来了！

　　衣衫有些凌乱，额角带着一丝擦伤，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铁青和焦急，眼神锐利如刀，瞬间就锁定了正伸向陶罐的安心，以及……门口那具恐怖的无头尸！

　　几乎在魏殳冲进来的同时，那缕悬在女尸断颈上的黑烟发出一声极其尖锐恐惧的嘶鸣，猛地缩回了地下那滩黑水中。

　　无头女尸的躯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周身弥漫的阴寒怨气像是被狂风冲击，瞬间淡薄了许多。

　　魏殳根本来不及多看那女尸一眼，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安心和那个陶罐上。

　　他一个箭步上前，动作快得惊人，一把狠狠攥住安心伸向陶罐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你想死吗？！”

　　他低吼道，声音里带着后怕的震颤和前所未有的惊怒，“谁让你碰它的？！”

　　安心被他拽得一个踉跄，手腕剧痛，却也猛地从那种被蛊惑的疯狂状态中惊醒过来。

　　她看着魏殳暴怒的脸，又惊又怕，语无伦次：“它……它让我打开……说里面有答案……”

　　“鬼话你也信？！”

　　魏殳厉声打断她，猛地将她扯到自己身后，用身体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她和那个陶罐。

　　他这才猛地转头，看向门口那具再次开始凝聚怨气、滴水的速度明显加快的无头女尸。

　　魏殳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彻骨，里面没有丝毫普通人见到这可怖景象应有的恐惧，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残酷的凝重。

　　他从怀里飞快地掏出一样东西——不是工具，也不是武器，而是一块巴掌大小、颜色深暗近乎漆黑的木牌，上面用朱砂画着极其繁复诡异的符文。

　　他将木牌猛地对准那无头女尸，口中急速念出一串低沉拗口、绝非寻常语言的音节！

　　那音节古老而晦涩，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驱赶意味。

　　门口的黑暗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搅动，那无头女尸的身影猛地一阵模糊扭曲，发出一种无声却能让灵魂战栗的尖啸！

　　它似乎极度畏惧魏殳手中的木牌和那晦涩的咒言，僵持了不到一息，整个躯体便猛地向后溃散，化作一股浓黑的阴风，尖叫着倒卷而出，瞬间消失在门外的夜色里。

　　地上那滩蠕动的黑水也迅速蒸发殆尽，只留下一小片不起眼的、略微潮湿的痕迹。

　　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铺内重新恢复了死寂。

　　只有被踹坏的铺门在夜风中轻轻晃动，发出吱呀的轻响。

　　魏殳保持着举起木牌的姿势，胸膛微微起伏，额角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

　　过了好几秒，他才缓缓放下手臂，后背的肌肉依旧紧绷着。

　　他慢慢转过身。

　　安心瘫坐在地上，仰头看着他，脸上毫无血色，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轻颤。

　　手腕上被他攥过的地方，留下一圈清晰的红痕。

　　魏殳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那里面的惊怒尚未完全褪去，却又掺杂了更多安心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后怕，有审视，有决绝，甚至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痛苦。

　　他一步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平视着她。

　　那双总是显得平静甚至有些淡漠的眼睛，此刻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

　　“现在，”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压迫力，“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字不漏。”

　　他的目光扫过那个重归寂静的陶罐，眼神冰冷。

　　“还有，它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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