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识人于微末时

　　寒意未散的清晨，长乐宫偏殿却已聚满了人，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宫女青鸾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单薄的宫装无法抵御地面的寒气，更无法抵御四周投射来的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她背脊挺得笔直，唇色发白，却紧抿着，一言不发。

　　在她面前，曾被风临月申饬过的掌事宫女李嬷嬷，正唾沫横飞地控诉：“皇后娘娘明鉴！老奴那支攒了多年银钱才打的金簪，还有一对翡翠耳珰，昨日清点还在妆奁底层，今早就不翼而飞！有人亲眼看见青鸾这丫头鬼鬼祟祟从老奴房前经过！定是她手脚不干净！”

　　两名被李嬷嬷收买的宫女战战兢兢地出来作证，言辞凿凿，仿佛亲眼所见青鸾行窃。物证——那支样式老旧的金簪和成色普通的耳珰，正摆在托盘里，成了压向青鸾的“铁证”。

　　青鸾猛地抬头，眼中是屈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奴婢没有！奴婢昨日是奉娘娘之命去库房取东西，途径李嬷嬷住处不假，但绝未踏入半步，更不曾见过这些物件！”

　　“哼，人赃并获，还敢狡辩！”李嬷嬷三角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她笃定这位新皇后为了立威，定会严惩不贷，正好杀杀这跟着新主子的贱婢的气焰。

　　风临月端坐上位，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木椅的扶手，神情平静，看不出喜怒。她并未看那所谓的“物证”，目光反而在青鸾倔强的脸庞和李嬷嬷那掩饰不住的算计上扫过。

　　“李嬷嬷，”风临月开口，声音清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你说金簪和耳珰一直存放在妆奁底层，昨日清点还在？”

　　“是，是！老奴记得清清楚楚！”李嬷嬷忙不迭应道。

　　“青鸾，”风临月转向跪地的少女，“你昨日何时途经李嬷嬷房前？”

　　“回娘娘，约是辰时三刻。”青鸾声音微颤，却清晰答道。

　　风临月微微颔首，目光落回托盘：“本宫瞧着，这金簪花纹缝隙里，倒是干净得很。耳珰的银钩上，也无半点陈垢。”

　　她语气平淡，却让李嬷嬷脸色微变。

　　风临月继续道，如同在沙盘前推演兵法：“若真如李嬷嬷所言，是珍藏多年、置于妆奁底层的旧物，这缝隙之中，岂会不积些许尘垢？除非……”她话音一顿，锐利的目光直刺李嬷嬷，“是有人近日才将其取出，刻意放置，栽赃陷害！”

　　“娘娘明鉴！”青鸾眼中瞬间爆发出光彩。

　　“不，不是的！是老奴、老奴时常擦拭……”李嬷嬷慌了神，语无伦次。

　　“时常擦拭？”风临月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那本宫再问你，你这对翡翠耳珰，是何质地？水头如何？购入时价值几何？”

　　李嬷嬷被她问得懵住，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她只想着找些不起眼又值点钱的东西诬陷，哪里记得这些细节。

　　风临月却不再给她机会，声音陡然转厉：“连自己珍藏之物的底细都说不清，可见其心不诚！人证？”她扫向那两个作证的宫女，目光如冰刃，“你们口口声声看见青鸾进入李嬷嬷房间，那她当时是左手还是右手持物？是空手还是提着东西？身上穿的，是今日这身衣裳，还是昨日那套？”

　　两个宫女被问得面如土色，浑身发抖，磕头如捣蒜：“奴婢……奴婢记不清了……”

　　虚实已破，谎言不攻自破。

　　风临月拂袖起身，下令：“李嬷嬷构陷他人，搬弄是非，拖下去，杖责二十，逐出宫去！两名作伪证者，各杖十，罚入浣衣局！”

　　处置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殿内众人噤若寒蝉，看向风临月的目光充满了敬畏。

　　人群散去，风临月独留下青鸾。

　　青鸾跪伏在地，声音哽咽：“奴婢……多谢娘娘还奴婢清白！”

　　风临月走到她面前，虚扶一把：“起来吧。本宫身边，容不下魑魅魍魉，也容不下明珠蒙尘。”她语气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你受委屈了。”

　　这句话如同暖流，瞬间击溃了青鸾强撑的防线。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却鼓起勇气，直视着风临月，问出了盘旋在心头已久的疑惑：“娘娘……宫中流言纷扰，奴婢身份低微，您今日为何……为何愿意信我？”

　　风临月垂眸看着她，少女眼中有着劫后余生的惊悸，更有一种未被磨灭的清澈与坚韧。她想起了边关那些誓死追随的将士，信人，有时无需太多理由。

　　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因为那日殿前，所有宫人都低眉顺目，唯有你，在听到本宫提及‘北境风沙’时，下意识抬了头，眼中……有光。”

　　那是一种对宫墙外世界的本能向往，一种未被彻底驯服的生机。风临月于微末处，看到了这一点与众不同的“真”。

　　青鸾怔住了，她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细微到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瞬间，赢得了皇后的信任。泪水再次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委屈，而是知遇之感汹涌澎湃。

　　她重重叩首，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力量：“奴婢青鸾，愿为娘娘效死！”

　　风临月看着她伏下的身影，目光深远。

　　“你的忠心，本宫收到了。且起来，往后，长乐宫的规矩，还需你多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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