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月握东风审旧案，裳固心神缓图之

　　那太监尖利的指认声仿佛还在殿中回荡，风临月面上却已平静无波。

　　回到昭阳殿，她并未立刻提审那人。打草惊蛇，乃下下之策。

　　“将人交给内廷司，按宫规拘押查问，看看他背后还攀咬了谁。”她声音冷静，吩咐下去。此举合乎宫规，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真正的杀招，在于她随后以协理六宫、核查旧例为由，递往内廷与户部的条陈——她要调阅去岁所有关于边镇御寒物资的调配文书与账目明细。条陈写得滴水不漏，只言学习规制，体察圣意恤军之心。

　　条陈递出，如同在静湖中投下一颗石子。她知道，此刻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她的举动。急，就会乱；乱，就会授人以柄。

　　她需要人手，可靠且能干的人手，来梳理那即将送来的、浩如烟海的卷宗。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司籍司那个眼神清正、不卑不亢的女官——青鸾。

　　“去司籍司，传青鸾来见。”她对殿内侍立的宫人吩咐道，语气不容置疑。

　　不多时，青鸾步履沉稳地走入殿内，敛衽行礼：“奴婢青鸾，参见娘娘。”

　　风临月并未让她立刻起身，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她低垂的头顶，带着审视的压力。“青鸾，抬起头来。”

　　青鸾依言抬头，目光澄澈，并无半分闪躲。

　　“本宫奉旨协理六宫，需查阅去岁边镇物资旧档学习。”风临月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分量，“此事繁杂琐碎，需细心之人。本宫觉得，你或许堪用。”

　　她没有问“你愿不愿意”，而是直接定了性——“你堪用”。这是机会，更是考验。

　　青鸾眼神微动，瞬间明了其中关窍。她再次深深一拜，声音清晰而坚定：“奴婢定当竭尽全力，为娘娘分忧。”

　　“好。”风临月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勾，“卷宗稍后会送至偏殿。你就在此整理，一应所需，直接禀报于本宫。记住，我要的是账目、文书、人脉往来间，所有‘不合常理’之处。”

　　“不合常理之处……”青鸾轻声重复，心领神会，“奴婢明白。”

　　看着青鸾领命而去、背影挺拔的模样，风临月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木椅的扶手。东风已至，她倒要看看，这潭深水之下，究竟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

　　璟王府内，晏华裳轻轻阖上眼，指尖一枚温润玉佩散发着若有似无的暖意，助她凝神静气。

　　叶太医那日的惊惶失措，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未尽。她几乎可以断定，沈玦昏迷不醒的根源，绝非寻常病症。那萦绕在他识海深处的阴冷枷锁——“蚀魂锁”，必是玄门手段。

　　但知道根源，不等于能立刻破解。下术之人手段狠辣隐蔽，且在这王府中经营日久，她初来乍到，若贸然猛进，只怕不仅救不了沈玦，还会打草惊蛇，将自己也置于险境。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她睁开美眸，视线落在窗外一株开得正盛的山茶花上，对身旁恭敬侍立的秋禾缓声道：“秋禾，我记得库房里还有些往年剩下的、不算太扎眼的尺头和寻常药材？”

　　“是，夫人。有些素锦和棉布，药材也多是一些温补的常见之物。”

　　“嗯。”晏华裳轻轻颔首，“你寻个由头，拿去送给几位在王府伺候了十年以上的老嬷嬷，尤其是……曾伺候过老王爷和老王妃的。就说我新来，一点心意，望她们莫要推辞。顺便，听听她们闲聊些王府旧事，譬如老王爷当年的风采，或是王府里这些年有什么值得说道的吉庆事儿。”

　　她需要了解这座王府的过去，需要知道沈玦在昏迷前究竟经历过什么。那“蚀魂锁”的引子，必然与他自身的经历、情绪乃至血脉紧密相连。直接问叶太医那样的知情人风险太大，但从这些看似边缘、却见证过王府变迁的老仆人口中，或许能拼凑出有用的碎片。

　　秋禾虽不完全明白主子的深意，但她足够机灵，立刻应道：“奴婢晓得了，定会办得妥帖，不让旁人起疑。”

　　安排完这些，晏华裳起身，走到沈玦的床榻边坐下。她执起他微凉的手，指尖凝聚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玄力，如涓涓细流，缓缓渡入他的经脉，滋养着他近乎枯竭的生机。

　　“王爷，”她低声呢喃，似是说与他听，又似是告诫自己，“我们……慢慢来。”

　　窗外天色渐晚，暮色为王府披上一层朦胧的轻纱。偏殿之内，青鸾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卷宗之间，眼神专注；主院之中，晏华裳指间玄力流转，神色沉静。

　　两条原本平行的线，正沿着各自的轨迹，向着迷雾的深处，稳步前行。

　　青鸾将一份抄录好的条目恭敬地呈到风临月面前，指尖在某一项上轻轻一点，低声道：“娘娘，您看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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