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端午粽香情

　　五月初四，天还蒙蒙亮，王桂花就窸窸窣窣地起了床。厨房里很快传来她轻快的脚步声和瓢盆碰撞的细响。今天是个大日子——要包粽子。

　　陈青文在被窝里就闻到了那股独特的清香气——是昨夜就泡上的糯米混合着新鲜芦叶的味道。他吸了吸鼻子，睡意去了大半。穿越前，粽子对他而言是超市里琳琅满目的商品，如今却成了需要全家动手、充满仪式感的大事。

　　他穿好衣服走到堂屋，只见大姐秀荷正将一大盆泡得珠圆玉润的糯米端到桌上，二姐秀兰则在仔细地清洗着昨晚打回来的芦叶，一片片，青翠欲滴。

　　“青文醒啦？”王桂花系着那块洗得发白的粗布围裙，笑着招呼，“快去洗脸，一会儿来帮忙剥枣核。今年咱们包红枣的，再包几个不放馅的白粽，给你爹蘸糖吃。”

　　陈青文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干起来。红枣是去年秋天晒干的，甜得厚实。他一边用细棍捅出枣核，一边听母亲和姐姐们闲聊。

　　“村东头老李家闺女，听说昨天媒人上门了，说的是镇上一家打铁铺子的儿子……”王桂花手上飞快地将两片芦叶叠成漏斗状，舀入糯米，塞进两颗红枣，再覆盖上米，手指翻飞间，一个棱角分明的三角粽就成型了。

　　秀荷听着，脸微微泛红，低头学着母亲的样子包，动作虽慢，却也像模像样。秀兰则叽叽喳喳：“娘，咱家什么时候也吃个八宝粽啊？我听人说，镇上的八宝粽可香甜了！”

　　“小馋猫！”王桂花笑骂一句，“那得用多少好东西？咱家这光景，红枣的就顶好了！好好干活，明年要是收成好，娘也给你包个的！”

　　说笑间，陈满仓也从地里看水回来了。他掸了掸身上的露水，看着满屋忙碌的景象，脸上难得地松弛。他走到青文旁边，看了看他剥好的枣肉，没说什么，只是伸手也拿起几颗枣，默默地一起剥起来。这是这个沉默寡言的父亲，表达参与家庭活动的方式。

　　早饭后，陈满仓清了清嗓子，发话了：“青山，去把昨儿你娘煮的鸡蛋装二十个。青文，去换身干净衣裳，一会儿跟我去你爷奶那儿送节礼。”

　　这是规矩。每逢年节，分家出去的儿子都要给老人送份礼，以示孝心。礼物不重，却是一种维系。

　　王桂花早已准备好了一个篮子，里面是两串扎得紧紧实实的红枣粽子（一共十六个），还有那二十个蛋。陈满仓看了一眼，没做声，算是默许了。

　　祖宅离得不远，几步路就到。一进门，就听见大伯母孙氏爽朗的笑声。堂屋里，爷爷正坐在主位上抽旱烟，奶奶和孙氏正在收拾东西，他们家送的礼显然更丰盛些，除了粽子、蛋，还有一条五花肉和一包镇上买的糕点。

　　“爹，娘，大哥，大嫂。”陈满仓领着儿子招呼道。

　　“哎，满仓来了。”奶奶应着，目光却先落在孙氏手边的那条肉上，“他大嫂就是客气，送这么重的礼，这肉肥瘦相间，正好炒几个菜！”

　　陈满仓像是没听见，把篮子递过去：“娘，这是桂花包的粽子，还有些鸡子。”

　　奶奶接过来，掀开盖布看了看，笑道：“红枣的好，甜丝丝的，老人孩子吃了都好。”说着，却顺手将篮子往旁边一放，转而拿起孙氏送的那条肉，“老大媳妇，这肉我现在就去割一块，中午就炖上，让你爹和满柜都尝尝鲜。”

　　这时，爷爷磕了磕烟袋锅，看向青文：“青文，听你大伯说，学堂小测，得了个甲中？”

　　青文忙上前一步，恭敬地回答：“是的，爷爷。夫子说《三字经》前半部记得还成。”

　　爷爷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意，皱纹都舒展开来：“好，好！记得牢是根本。戒骄戒躁，好生学着。”这大概是青文穿过来后，听到爷爷说的最温和的话。

　　奶奶闻言，也转过头，上下打量了青文一遍，眼神里多了些别样的东西。她走到自己那边，从孙氏送的点心包里拿出两块芝麻糖饼，塞到青文手里：“拿着，读书费脑子，饿得快，垫补垫补。”她又指了指陈满仓家送的那篮粽子，对孙氏说：“老大媳妇，晌午就把满仓家这粽子蒸上，给青文吃，读书辛苦。”

　　这区别对待如此明显，孙氏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自然：“哎，知道了娘。”陈满仓站在一旁，嘴唇抿了抿，终究什么都没说。

　　从祖宅出来，陈满仓的脚步比来时快了些。青文握着手里那两块还有些烫手的芝麻糖饼，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奶奶的偏心像一根小刺，但爷爷的期许和那因为“读书”而得到的一点点特殊待遇，又让他感到一种微妙的压力和责任。

　　回到家，已是晌午。王桂花蒸好了第一锅粽子，满屋飘香。她见青文手里拿着糖饼，愣了一下，听青文小声说了缘由后，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随即又扬起笑脸：“你奶奶给的，就吃吧。来，尝尝娘包的粽子，看甜不甜？”

　　青文拆开一个，糯米软糯，红枣的甜香完全融入了米中，带着芦叶的清新，是纯粹的、属于家的味道。他把自己那块芝麻糖饼掰开，分给了眼巴巴看着的秀兰一半，又把另一半分给母亲和秀荷，她们都只小小地尝了一点，甜味在每个人脸上漾开。

　　下午，陈满仓特意挑了几个模样最周正的红枣粽，又让王桂花装了十个鸡蛋，用干净的篮子装好，对青文说：“去，给你周夫子送去。节下不忘师，是礼数。”

　　青文提着篮子到了周秀才家，周师母客气地收下了，还夸青文懂事，回了一小把新摘的艾草让他带回家辟邪。

　　晚上，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吃着粽子，就着清粥小菜。陈满仓咬了一口白米粽，蘸了点粗砂糖，慢慢咀嚼着，忽然对青文说：“看见了吗？读书，人家才高看一眼。你爷今天高兴。”

　　灯光下，父亲的眼神里有期望，也有不易察觉的疲惫。青文咽下口中的粽子，那甜味似乎变得沉重起来。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爹，我知道。”

　　窗外，月色清朗，艾草和菖蒲的味道隐隐传来。这个端午，在粽叶的清香与复杂的人情味中，深深地烙进了陈青文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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