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父爱的天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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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将白日的喧嚣与燥热一并吞没。陈家的堂屋里,油灯如豆,光线昏黄,勉强照亮着陈满仓那张沟壑纵横、写满疲惫的脸。他坐在那条用了不知多少年的长凳上,佝偻着背,仿佛白日里与大哥陈满柜那场无声的较量,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王桂花轻手轻脚地收拾完碗筷,又给丈夫倒了碗热水,看着他紧锁的眉头和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无声地叹了口气,示意孩子们都回屋去。秀荷拉着秀兰进了里间,青文也合上书本,担忧地看了父亲一眼,默默退到一旁,借着微弱的光线,心思却早已不在书上。
堂屋里只剩下夫妻二人,和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五两银子……”
陈满仓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像是被砂纸磨过的声音,他猛地端起那碗水,仰头灌了下去,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燥火。
“他张口就是五两!他当咱家是开银矿的?!”他的声音压抑着,像是怕被隔壁听了去,却又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屈辱,“福满楼?刘管事?好大的面子!这面子,值五两雪花银!”
王桂花坐在他对面,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嘴唇翕动了几下,才低声道:“他大伯……或许也是好心,就是想帮衬……”
“好心?”陈满仓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那里面是王桂花许多年未曾见过的、近乎尖锐的痛苦和了然,“他那不是好心!他是来敲打我的!是来告诉我,离了他陈满柜,我陈满仓的儿子就寸步难行!他是来显摆他镇上的关系,他的人脉!”
他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起伏:“当年分家就是这样!好田、祖宅,都是他的!爹娘眼里只有他这个在镇上‘做大事’的长子!我和满粮就像路边捡来的,随便打发了!现在,他还是这样!他轻轻巧巧一句话,就要掏空我的家底,断了我青文的前程!”
积压了十几年的委屈,在这个夜晚,因为儿子前程的抉择,因为兄长那看似“好意”实则高高在上的施舍,终于冲破了这个沉默寡言的汉子心中那道堤坝。他不是不怨,只是以往都把这怨气化成了在田地里的死力气。
王桂花看着丈夫通红的眼睛,听着他几乎是低吼出来的控诉,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她懂,她怎么会不懂?这些年,丈夫所有的抠唆、所有的斤斤计较,不就是为了把这个被“轻看”的家撑起来,不让孩子们再受他们受过的委屈吗?
“可……可青山那孩子……”王桂花哽咽着,“他看着是铁了心了。他舅舅那边……”
“根生是个实在人。”陈满仓打断她,重重地喘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着情绪,“他说的路子,肯定比大哥这‘五两银子’的路子靠谱。” 他沉默下来,目光落在跳跃的灯焰上,像是在权衡,在挣扎。
许久,他才用一种极度疲惫、却又带着孤注一掷决绝的语气开口:
“青文的书,不能断。那是咱家唯一的指望,是能真正改换门庭的路!砸锅卖铁也得供!”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桌面上划着,仿佛在计算着看不见的账目。
“青山……既然他认准了这条道,九头牛也拉不回来。那就让他去!但不是花五两银子去买他大伯那个虚面子!”
他抬起头,看向王桂花,眼神里是最终的决定:“过几天,等收完麦子,你悄悄回趟娘家,找根生。就说我同意了,让他帮着牵线,就按他说的,让青山先去那个……那个他认识的张师傅那儿,从不要钱的帮工做起!管吃住就行!让他自己去闯,去试试那水是深是浅!”
“是龙是虫,让他自己去挣!咱家,只能给他铺这一条不要钱的路了。”
这话说完,堂屋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油灯的光晕在陈满仓脸上明明灭灭,将他眉宇间的沟壑衬得愈发深重。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地靠在椅背上,目光空洞地望着房梁。
王桂花看着丈夫这副模样,心里揪着疼。她知道,这个决定看似简单,却像是在他心里进行了一场硝烟弥漫的战争。她轻声开口,试图宽慰:“他爹,你也别太……根生找的路子,总归是稳妥的……”
陈满仓缓缓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在对王桂花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不是不信根生……我是……我是怕啊。”
他顿了顿,终于将深藏心底的忧虑剥开:“青文那孩子,是块读书的料,脑子灵,坐得住。我供他,是看得见的指望,是奔着那秀才、举人的功名去的,是条阳关道。”
“可青山呢?”他的目光转向窗外无边的黑夜,仿佛能穿透黑暗,看到长子未来那模糊不清的前路,“厨子……那是个啥前程?伺候人的活计,烟熏火燎,在人手下讨生活。干得好,不过是个厨子;干不好,连饭都吃不饱。我是他爹,我把他往这条道上推,我心里……虚得慌啊!”
“可这孩子……”陈满仓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他跟他弟弟不一样。他性子野,坐不住,心思活泛,偏偏就认准了这一样。我压着他,逼着他种地,他就能甘心吗?怕是魂儿早飞了。到时候,地种不好,人也废了,兄弟俩一个都成不了器,那我才真是害了他们!”
他猛地吸了一口早已熄灭的旱烟,那苦涩的味道仿佛能压住心头的翻涌。“罢了,罢了……儿大不由娘。他有这股子劲,就让他去闯吧。是福是祸,都是他自己的造化。咱这当爹娘的,把能给的、该给的,给了,也就……问心无愧了。”
这一番话,几乎掏空了这个沉默寡言的农家汉子所有的心力。他将一个父亲对长子前途未卜的担忧,对两种人生道路的权衡,以及那份深沉的、却不知如何正确表达的爱,都揉碎了,摊开在这昏黄的灯火下。
王桂花听着,早已是泪流满面。她这才真正明白,丈夫那看似固执强硬的背后,藏着多少夜不能寐的思量与一个父亲沉甸甸的责任。
就在这时,里间的门帘动了一下,一个身影有些踉跄地冲了出来,是青山。他显然听到了父母全部的对话,脸上满是泪痕,扑通一声跪在陈满仓面前,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
“爹!爹!谢谢爹!我不怕苦!我一定好好学!绝不给您丢人!我……我挣了钱,一定帮衬家里,供弟弟读书!”
陈满仓看着跪在面前的大儿子,身体僵了一下,他想伸手去扶,最终却只是别过头,挥了挥手,声音沙哑而疲惫:
“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路给你了,以后……就看你自己了。”
窗外的月光冷冷地照进来,与昏黄的灯光交织在一起,映着这一家三口——沉默而沉重的父亲,无声垂泪的母亲,和跪在地上、因看到希望而激动不已的儿子。空气里弥漫着艰难抉择后的释然,以及更深的、对未知前路的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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