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疲惫的关怀与隐秘的瞩目

　　军训踏入第三天，最初的兴奋与新奇早已被日复一日的疲惫与枯燥取代。基本的站姿、转体、行进与立定早已教授完毕，接下来的重心，便是将这些单一动作熔铸成一个整齐划一的整体。口号需要更响亮，步伐需要更统一，摆臂需要更标准，整个方阵要走出气势，走出精神。

　　白天的训练场，俨然成了一个巨大的、重复运转的精密仪器调试车间。教官的口令是唯一的指令，学生们是亟待校准的零件。

　　“正步——走！”汪教官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二！”学生们吼出声，尽力让声音汇聚。

　　然而，脚步落地声却是一片杂乱的“噼里啪啦”，如同散落的豆子。有人快，有人慢，有人手臂甩得过高，有人腿部绷得不直。阳光下，迷彩服的身影来回穿梭，汗水在年轻的脸庞上肆意流淌。

　　“停！”教官皱眉，“后排第三名，跟上节奏！手臂，注意手臂高度！我们是一个整体，不是个人秀！”

　　“齐步——走！”口令再起。

　　队伍再次行进，力求每一步都踏在同一个鼓点上。但高中生的协调性并非一蹴而就，只能依靠大量的时间和重复练习来磨合。一遍，两遍，三遍……从操场这头走到那头，再折返。单调的动作，灼热的阳光，消耗着所剩无几的耐心和体力。林砚在队伍中，依旧保持着他的标准与沉默，但他的脸色比前两日更显苍白，唇色也有些浅淡，显然连续的低消耗进食和高强度训练，已经开始影响他的身体状态。

　　一上午就在这样反复的踏步、定位、纠正中过去。解散哨声响起时，大部分学生几乎是拖着双腿挪向食堂，仿佛那短短的几百米成了难以逾越的鸿沟。

　　林砚却没有随人流而去。强烈的疲惫感和因炎热、拥挤而生的厌食情绪，让他毫无胃口。他独自一人回到空旷的教室，空调的冷气带来片刻的解脱。他走到自己的座位，甚至来不及多想，便直接趴在了冰凉的课桌上，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昏睡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班主任王晓丽因为有些不放心，特意回教室查看。推开后门，她发现教室里只有一个人趴在桌上，那挺拔的背影和略显凌乱的黑发让她立刻认出了是林砚。

　　她放轻脚步走过去，心里有些担忧。这孩子她也看到最近在食堂几乎没怎么吃东西的情况，加上训练强度大，别是身体受不了了。她站在桌边，低头看着林砚睡着的侧脸。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他长长的睫毛上跳跃，熟睡中的他褪去了平日里的清冷，显得异常安静，甚至有些脆弱。他呼吸均匀，但脸色确实不太好。

　　王晓丽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林砚？林砚？”

　　林砚身体微动，缓缓睁开眼。初醒的迷茫在他眼中一闪而过，迅速被惯有的清明取代，但那清明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王老师？”他声音有些沙哑，撑着手臂坐直身体，“我睡着了，没什么事。”

　　“真的没事吗？”王晓丽不放心地追问，眉头微蹙，“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有什么一定要跟我说。”

　　“只是有点累，没吃饭。”林砚实话实说。

　　王晓丽想起在食堂看到的，林砚每每被围观、几乎无法安心进食的场景，心中了然，也生出一丝心疼。她看着眼前这个过分懂事也过分隐忍的少年，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脱口而出：“要不……你以后中午来教师宿舍这边，和我一块吃吧？”

　　林砚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拒绝。他不习惯接受过度的关照，也不想给老师添麻烦。

　　王晓丽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关切：“你看你，不吃饭下午怎么训练？身体垮了怎么办？教师食堂人少，也安静。就这么说定了，走吧。”

　　看着王晓丽真诚而担忧的眼神，再想到下午还有更严酷的训练等着，身体确实需要能量补充。林砚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谢谢老师。”

　　教师宿舍楼与学生宿舍区隔开，环境更为清幽。王晓丽的房间不大，是一室一厅一卫的格局，但布置得整洁温馨，各种生活设施一应俱全，窗台上还放着几盆绿植，生机勃勃。

　　“你先坐会儿，沙发上休息一下也行。”王晓丽指了指客厅里那张米色的布艺沙发，“我去做饭，很快。”

　　林砚没有躺下，只是依言在沙发上坐下，背靠着柔软的靠垫，闭上了眼睛。刚被叫醒的他，头脑还有些昏沉，身体的疲惫感在放松的环境下更加清晰地涌现出来。他需要这短暂的闭目养神。

　　约莫半个小时后，厨房里飘出诱人的饭菜香。王晓丽探出头：“林砚，吃饭了。”

　　小小的餐桌上，摆好了三菜一汤：色泽油亮的青椒炒肉片，软嫩入味的千页豆腐，清炒时蔬，还有一个简单的紫菜蛋花汤。家常菜的香味瞬间勾起了林砚压抑的食欲。

　　他坐下，接过王晓丽盛好的米饭，道了声谢。起初他还保持着惯有的斯文，但几口饭菜下肚，胃里传来的温暖满足感让他不自觉加快了速度。他确实饿极了。很快，一碗米饭就见了底。

　　他放下空碗，下意识地抬眼看了王晓丽一眼，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王晓丽看着他这难得流露出的、符合年龄的窘态，忍不住笑了起来，眼神温和：“饭在电饭锅里，自己盛，多吃点，正在长身体呢。”

　　林砚这才起身，又去盛了满满一碗，将桌上的菜肴扫荡了大半。这是他几天来，吃得最安心、最舒服的一顿饭。

　　饭后，林砚再次道谢，告别了王晓丽，回到教室。王梓博已经回来了，正瘫在椅子上哼哼唧唧，看到他，有气无力地问：“兄弟，你跑哪去了？食堂没看见你啊。”

　　林砚在他旁边坐下，简单说道：“去王老师那里吃饭了。”

　　“啊？”王梓博瞪大了眼睛，“班主任？为啥？”

　　“食堂人多，麻烦。”林砚言简意赅，将大致经过说了一下。

　　王梓博听完，啧啧两声，拍了拍林砚的肩膀：“行啊你，待遇就是不一样！不过也是，你要去食堂，估计又得被当猴看。还是老师想得周到。”

　　两人没再多说，也各自趴下，争分夺秒地补充睡眠。

　　下午两点半，刺耳的铃声准时响起，如同催征的战鼓。同学们揉着惺忪的睡眼，不情不愿地再次集合于操场。

　　下午的训练依旧是磨合整体性，正步与齐步的转换，行进间的队形保持。除此之外，教官们还开始教唱一些节奏鲜明、充满力量的军队歌曲，如《团结就是力量》、《强军战歌》等。嘹亮的歌声时而响彻操场，倒也暂时驱散了一些疲惫。

　　有时，几个相邻的班级会被组织在一起，进行拉歌比赛或者简单的团队游戏，用以活跃气氛。每当这种时候，林砚所在的七班区域，总是能吸引最多的目光。即使他刻意站在队伍不那么显眼的位置，他那出众的样貌和独特的气质，依然让他如同磁石般，成为无声的焦点。

　　而那位女教官黄梦莹，也似乎找到了合理的借口。她会时常过来找汪教官交流训练心得，或者商量晚上的活动安排。但她的目光，总会若有若无地飘向三班的队伍，搜寻着那个清冷的身影。有时，她会借着机会，和汪教官一起，把林砚叫到身边，询问一下训练感受，或者只是简单地说几句话。

　　汪教官心知肚明，却也乐得成全，偶尔还会打趣两句。黄梦莹则总是大方地笑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停留在林砚脸上，试图从那片平静的湖泊中，窥探到一丝波澜。林砚对她的态度依旧礼貌而疏离，回答简洁，并不多言。但这并不影响黄梦莹心中那份日益增长的好奇与关注。

　　下午的军训在夕阳的余晖中宣告结束。疲惫的学生们终于得到了喘息之机。而今晚的安排，则让气氛活跃了不少——是学生们自由上台表演的时间。这预示着，紧绷了三天的神经，或许能在这场属于青春的小小狂欢中，得到片刻的放松。夜色下的操场，即将迎来另一种形式的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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