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轨道狂飙

　　怀中的曼德尔砖散发着一种奇异的恒定温热，仿佛一颗沉睡多年后被重新唤醒的心脏，在顾临紧贴胸口的战术内袋中持续搏动。这温热与身后雷达站方向越来越密集、越来越近的追兵嘶吼、自动武器扫射的爆鸣，以及靴子踩踏碎石的杂乱声响，形成了一曲极不协调的、充满死亡气息的二重奏。顾临在“灵枢”于视野边缘高亮标注的、不断微调优化的路径上亡命奔逃，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压榨着身体的极限——侧身滑入一个半塌的墙垛后，子弹随即在刚才的位置犁出一道尘烟；鱼跃前扑，翻滚过一片开阔地，炽热的弹头擦着他的背包呼啸而过，将一块生锈的铁皮打得千疮百孔。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炙热的金属射流划过空气带来的灼热感，以及肺部因剧烈运动而产生的、火辣辣的刺痛。

　　“卡米拉！我的位置！预计四分钟后抵达车站南侧外围！我需要一条直通站台的通道，干净的通道！”顾临的声音在骨传导耳机里因急促的喘息而断断续续，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幽灵’！收到！但情况不妙！”卡米拉的回应立刻传来，背景是更加密集的枪声和爆炸声，显然阿萨拉在车站北侧的佯攻也承受着巨大压力，“车站守军至少增加了一个排！正门和所有已知的侧翼通道都被交叉火力封锁了，我们的人尝试了两次突击，都被压了回来，伤亡不小！”

　　顾临的视野中，“灵枢”冰冷地标注出的几条常规通往站台的路线——那条通往候车大厅的破败楼梯、那条沿着铁轨边缘的维修小道、甚至那个需要穿过调度室的捷径——此刻已全部被刺眼的、不断闪烁的红色警告覆盖。【路径受阻：检测到高强度持续性火力】【路径高危：多个热能信号聚集】【路径断绝：结构坍塌】。强行突破的概率，在综合考虑了他当前仅剩三分之一的弹药储备、下降的体能以及怀中这个必定引来疯狂追击的“钥匙”后，被“灵枢”冷酷地重新计算并显示为 【6.8%】 ，而且这个数字还在随着敌方兵力的调动持续下降。

　　一丝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试图缠绕他的心脏。但他立刻将其掐灭。作为将《三角洲行动》每一寸地图、每一个角落都刻入骨髓的资深玩家，他的思维本能地跳出了常规战术的桎梏，转而搜寻系统规则下的“漏洞”，战场环境中的“盲区”。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穿透硝烟与黑暗，迅速锁定并放大了一个被“灵枢”地图标记为【废弃民用设施·排水系统】的细节——一条依地势挖掘、大部分被厚重水泥板覆盖的深层排水渠。它像一道不起眼的伤疤，蜿蜒着紧贴高耸站台墙壁的基础。在靠近站台的最后十几米段，可能由于当年的施工缺陷或长期的地质沉降，覆盖的水泥板碎裂、缺失，露出了下方深约一米五、宽不足一米、布满干涸淤泥、碎石和各种城市废弃物的沟壑。这条肮脏沟壑的尽头，阴影浓重，正好隐没在站台巨大混凝土支撑结构的凹陷处。

　　一个肮脏、冒险、极度不舒适，但在当前绝境下却堪称神来之笔的方案，瞬间在他脑中清晰成型。

　　“改变计划！我不走上面，我走下面！”顾临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命令，“听着！让你的人，在列车进站前的最后一分钟，准时引爆之前让你们秘密布设在学校废墟旁的那批‘大宝贝’！我要看到能把天炸个窟窿的效果！最大规模的混乱！最强的声光冲击！记住，是最后一分钟，一秒都不能早，也一秒都不能晚！” 他指的是行动前，通过瓦列里的渠道搞到，并由阿萨拉技术兵冒险设置的大剂量、混合装药的高爆炸药。

　　“最后一分钟？！‘幽灵’，你疯了！那样你根本没有反应时间，万一……”卡米拉瞬间理解了他的意图，声音因震惊而拔高。这是要用一场极致的、吸引所有人本能的爆炸作为掩护，去博取那转瞬即逝的潜入窗口！这简直是在刀尖上跳死亡之舞！

　　“执行命令！这是唯一的机会！”顾临斩钉截铁地打断，没有任何商讨的余地。同时，他身形一矮，如同潜入泥潭的鳄鱼，摒弃了所有多余的动作，悄无声息地滑入了那条散发着腐臭、霉变和金属锈蚀混合气味的排水渠。

　　渠道内瞬间变得阴暗、逼仄，头顶有限的月光被两侧高耸的渠壁切割成一道细线。脚下是硌脚的碎石和不知名的软烂物质。他不得不极力压低身形，几乎是半蹲着快速移动，战术背心摩擦着粗糙的混凝土渠壁，发出沙沙的声响。怀中的曼德尔砖在这幽闭肮脏的环境里，那股温热感似乎更加清晰了，甚至隐隐与他因高度紧张而剧烈搏动的心脏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低沉的能量共振，仿佛这块神秘的砖石正在评估着这位临时持有者，或者……正在被某种力量隐隐召唤。

　　【列车已进入最终进站轨道，预计90秒后停靠。站台敌方守卫单位热信号高度聚集，注意力焦点集中于站台入口、轨道及可能接敌方向。检测到曼德尔砖能量活性持续提升，共振模式与宿主生理应激状态及环境电磁压力存在非线性关联，数据库无匹配记录，建议保持观察。】

　　时间如同拉满弓弦后射出的箭矢，一去不返。顾临已经能清晰地听到列车沉重的车轮碾压老旧轨道接缝时发出的“哐当、哐当”的规律巨响，这声音由远及近，带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尖鸣，震得渠壁上的碎屑簌簌落下。头顶站台上，哈夫克士兵沉重的军靴跑动声、军官短促有力的命令声、枪械碰撞声、以及探照灯电机转动时光柱扫过渠口上方缝隙投下的、一闪而过的刺眼亮光，共同编织成一张死亡之网，笼罩在他上方。

　　他如同最耐心的掠食者，将身体紧紧贴合在站台基础冰冷的混凝土上，感受着那透过衣物传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他缓缓将“铁砧”步枪甩到身后，用固定带扣紧，调整着呼吸，试图将心跳声压到最低。全身的肌肉纤维如同无数根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蓄势待发，只等待那唯一的、决定生死的信号。

　　“卡米拉，就是现在！引爆！”

　　指令通过加密频道，如同投入静默深水中的石子，激起了遥远的涟漪。

　　几乎就在他心中默念的倒计时归零的刹那——

　　“轰！！！！！！！！！”

　　远方，学校废墟的方向，仿佛有一颗小型的太阳在此刻诞生！先是极致的光芒瞬间吞噬了那片空域，将天地间的一切都染成了惨白，紧随其后的是如同远古巨兽咆哮般的、撕裂耳膜的恐怖巨响！即便隔着超过一公里的距离，强烈的冲击波依然如同实质的海啸般拍打而来，脚下的地面剧烈震颤，排水渠壁上的裂缝肉眼可见地扩大，碎石哗啦啦地掉落！冲天的火光和浓烟翻滚着凝聚成巨大的蘑菇状云团，狂暴地升腾，将半边夜空彻底点燃，映照得如同炼狱降临！

　　这一刻，站台上所有的哈夫克士兵，从紧握钢枪的新兵到经验丰富的老兵，甚至包括那名正在对着通讯器咆哮的指挥官，他们的动作、思维、乃至呼吸，都被这远超任何预期、仿佛要毁灭一切的恐怖爆炸彻底俘获！那是源自生命本能的对巨大声响和强光的惊惧与好奇！士兵们不约而同地、几乎是僵硬地扭头望向那毁灭性的光源，发出无法抑制的惊呼和咒骂；指挥官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戛然而止，随即变成了更加急促、甚至带着一丝慌乱的询问和指令下达。整个站台的防御体系，出现了短暂却致命的、大约两三秒钟的指挥空白和注意力涣散！

　　就是现在！这用巨大代价换来的、稍纵即逝的黄金窗口！

　　顾临动了！他从站台基础最深邃的阴影中暴起！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毫保留！他没有尝试去攀爬那数米高、完全暴露在残余灯光和可能恢复的视线下的光滑站台边缘，那是自杀！他的目光，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精准地投向了那节正在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缓缓减速、即将完全停稳的、覆盖着厚重、肮脏帆布的货运列车车厢！

　　他的目标，不是车门，不是踏板，而是——车厢顶部！

　　短暂的助跑，在狭窄的沟渠内爆发出极限的速度！双脚在粗糙不平的渠底和侧壁上猛地蹬踏，每一次发力都让小腿肌肉传来撕裂般的痛感！身体如同被投石机抛出的石块，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向着那移动中的钢铁巨兽侧面扑去！

　　“砰！”一声沉闷的撞击！他的双手，戴着磨损严重的战术手套，死死地、用尽全力地抓住了车厢顶部边缘冰冷、粗糙、布满锈迹的金属栏杆。巨大的惯性瞬间作用在他的双臂和肩关节上，几乎要将他瘦削的身体像一片树叶般狠狠甩向后方坚硬的地面！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下一秒就要脱臼。他闷哼一声，额头上青筋暴起，腰腹核心肌肉群在这一刻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强行对抗着惯性，同时双腿凭借千锤百炼的协调性，凭借着奔跑带来的最后一丝冲势，猛地向上蜷缩，鞋底在冰冷滑腻的车厢外壁上奋力一蹬！

　　借力！翻滚！

　　一个算不上优雅，甚至可以说是狼狈不堪的动作，但却无比有效！他的身体借着这一蹬之力，险之又险地、几乎是砸落般翻上了空旷、平坦且相对安全的车厢顶部！

　　“他在车顶！那个混蛋在车顶上！开枪！快开枪！”终于，有士兵从那毁天灭地的爆炸震撼中率先回过神，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那个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车顶的身影，发出了惊恐而尖厉的嘶吼。

　　但，一切已经太晚了！

　　“呜——！”几乎是在顾临身体接触车顶钢板的同一时刻，列车伴随着一声沉重、悠长、仿佛宣告胜利般的汽笛，排障器撞开几块散落在轨道上的碎石，开始缓缓启动、然后逐渐加速！

　　顾临趴在冰冷、随着列车行进而规律起伏振动的车顶上，子弹如同疾风骤雨般从后方泼洒而来！“嗖嗖”的破空声不绝于耳，炽热的弹头打在车厢厚重的钢板上，溅起一连串刺眼夺目的橙色火星，发出“叮叮当当”的密集脆响，仿佛死神的嘲笑。他紧紧趴伏着，双手死死抓住车顶用于固定的凸起部件，稳住因列车加速而开始摇晃的身体，尽量减少自身的暴露面积。

　　“‘灵枢’！立刻尝试连接这列火车的控制系统！锁定靠近车头的几节货运车厢门，阻止他们上车追击！”顾临在脑中咆哮，他知道，必须在敌人组织起有效的上车行动前，切断这条路。

　　【尝试连接……检测到目标：老旧型货运列车，使用简易门禁协议……协议分析……正在注入特定干扰代码……代码生效！确认锁定！三节核心货运车厢（含车头后首节）门锁已强制进入锁定状态，物理及电子方式短时内无法从外部开启！】

　　干得漂亮！这意味着，至少在列车速度提升到足够高之前，哈夫克的人无法轻易通过这几节车厢门上车进行近距离追击和搜索了。他们只能徒劳地在站台上射击，或者试图攀爬其他未被锁定的车厢，但这需要时间，而时间，现在站在顾临这一边。

　　列车速度越来越快，冰冷的夜风骤然加剧，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刀片，疯狂地切割着他的脸颊和暴露在外的皮肤，试图带走他体内最后的热量。这刺骨的寒意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他因极度亢奋和连续逃亡而燥热混乱的头脑，让他的思维变得异常清晰、冰冷。他回头望去，那个混乱不堪、枪火闪烁的站台，那些如同蝼蚁般奔跑、射击的士兵身影，以及更远处那座庞大、狰狞、此刻却显得有些无能的哈夫克雷达站，正被疾驰的列车迅速抛离，在他的视野中不断缩小、模糊，最终彻底融入身后那片被爆炸余晖和深沉夜色共同笼罩的广袤荒原。

　　他成功了。真正意义上的成功了。在以一己之力，将“长弓溪谷”这潭死水搅得天翻地覆，不仅重创了哈夫克的扫荡计划，更从其心脏地带虎口夺食，夺取了这块连GTI都垂涎欲滴的、至关重要的曼德尔砖后，他成功地从敌人重兵布防、层层围堵的核心区域，搭乘着这班咆哮的钢铁巨兽，完成了一场在任何人看来都绝无可能的、奇迹般的极限撤离。

　　他微微喘息着，调整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姿势，半靠在车顶一个较高的通风口基座上，这才小心翼翼地，从战术内袋中再次取出了那块曼德尔砖。它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在疾驰列车带来的气流中，依旧散发着恒定的温热，表面那些无限复杂、向下递归的几何凹刻纹路，在稀疏的星光和远方尚未熄灭的火光映照下，流转着幽暗、神秘、仿佛拥有生命般的光芒。它不再仅仅是一个任务的目标，一个冰冷的物品。它更像是一个古老的见证者，一个沉睡了无数岁月后被意外唤醒的引路者，一把通往未知领域、可能蕴藏着无尽知识与危险的……钥匙。

　　脚下的钢铁巨兽发出规律而有力的轰鸣，车轮与轨道的撞击声节奏分明，不再是逃亡时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而是如同一曲迈向新阶段的、雄壮而充满不确定性的战鼓。这趟通往未知的轨道狂飙，才刚刚开始。顾临凝视着手中的砖石，眼神锐利而深沉。他无比清晰地知道，怀中的这块砖石，以及它所连接的那个隐藏在历史尘埃和科技迷雾背后的巨大秘密，必将引领他，驶向一个更宏大、更波澜壮阔，也必然更危险的命运漩涡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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