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风雪夜归人

　　汲古斋院内的血腥气被凛冽的风雪卷散，却抹不去众人心头的寒意。差役们忍着伤痛，将封存好的“蓝梦”、飞熊令、暗码账册残页等证物搬上马车。那本至关重要的明细账册，被时若用油布仔细包裹，贴身收藏。

　　顾青舟站在颓败的廊下，雪花落在他青色的衣袍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他望着忙碌的众人，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公子，”时若走到他面前，再次郑重道谢，“今日若非你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顾青舟收回目光，唇角牵起一抹淡淡的弧度，带着几分惯有的疏狂，却又似有深意：“恰巧路过罢了。这京城的风雪，看来是越来越大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证物，“这些东西，你打算如何处置？”

　　“即刻入宫，面呈陛下。”时若语气坚决，“飞熊令与‘蓝梦’作坊关联，明细账册直指世子府与宫中，此事已非刑部能断。”

　　顾青舟点了点头，并未多言，只道：“此去宫闱，步步杀机。你好自为之。”说罢，他身形一晃，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茫茫雪幕之中，来得突然，去得洒脱。

　　时若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心中疑虑更深。顾青舟的出现，每次都恰到好处，他究竟是何身份？是友是敌？

　　“李文远，你带两人留下，看守此地，不许任何人靠近。其余人，随我押送证物回刑部，即刻准备入宫！”时若收回思绪，果断下令。

　　“司直，您的伤……”李文远注意到时若手臂的异样。

　　“无碍。”时若活动了一下仍有些酸麻的手臂，语气不容置疑，“速去安排！”

　　马车在积雪的街道上艰难前行，车轮碾过，留下深深的辙印。时若坐在车内，怀中那本账册如同烙铁般滚烫。她掀开车帘一角，望着窗外被风雪笼罩的皇城轮廓，心中思绪翻涌。皇帝的态度暧昧，宫廷内部盘根错节，此番入宫，是揭开真相，还是自投罗网？

　　回到刑部，已是申时末，天色昏暗。崔明远听闻时若带回大量证物，并且再次遭遇袭击，脸色变幻不定，躲在值房内称病不出，显然是想彻底置身事外。

　　时若也懒得理会他，径直回到自己值房，准备将证物再次清点整理，撰写奏疏。她刚推开值房门，脚步便是一顿。

　　值房内，烛火不知被谁点燃了，昏黄的光线下，一道挺拔的身影负手立于窗前，正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听到开门声，那人转过身来，正是萧逐渊。

　　他显然已等候多时，肩头落着未化的雪粒，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更深的则是担忧。见到时若安然归来，他明显松了口气，但目光落在她略显凌乱的鬓发和沾染了泥污的官袍上时，语气急切：“又遇袭了？”

　　“嗯，在汲古斋。”时若关上房门，走到案前，将怀中账册取出，又将今日发现简要告知，“找到了‘蓝梦’的作坊，还有飞熊令，以及这个。”她将账册推向萧逐渊。

　　萧逐渊快速翻阅着账册，越看脸色越是凝重，尤其是看到“世子府”、“宫中特供”等字眼时，他猛地合上册子，眸中寒光迸射：“萧景琰！他竟敢如此！还有宫中……此事必须立刻面圣！”

　　“我已命人备车，证物也已装车。”时若点头，“只是陛下他……”她想起上次面圣时景帝那讳莫如深的态度。

　　“陛下或许有他的顾虑，但如今铁证如山，容不得任何姑息！”萧逐渊语气斩钉截铁，“我陪你一同入宫。飞熊卫牵扯其中，我乃同是皇族，绝不能坐视此等动摇国本之事！”

　　有了萧逐渊的支持，时若心中稍安。两人不再耽搁，带着封存好的证物，顶着愈发猛烈的风雪，再次向皇城驶去。

　　宫门守卫验过萧逐渊的令牌和时若的刑司腰牌，又见他们押送着数口箱子，不敢怠慢，连忙通传。不多时，张内侍亲自迎了出来，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但眼神在扫过那些箱子时，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

　　“萧将军，时司直，陛下正在御书房批阅奏章，听闻二位有紧急要事，特命老奴引二位前去。”张内侍的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有些飘忽。

　　御书房内，炭火烧得极旺，犹胜暖阁。景帝并未坐在御案后，而是负手立于悬挂的巨幅舆图前，听闻通传，缓缓转过身。他的目光先落在萧逐渊身上，微微颔首，随即看向时若，以及他们身后那几口沉重的箱子。

　　“看来，时司直又给朕带来了不小的‘惊喜’。”景帝的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两人行过礼后，时若上前一步，将今日汲古斋发现“蓝梦”作坊、飞熊令，以及遭遇死士袭击之事清晰禀明，最后，她双手奉上那本明细账册。

　　“陛下，此账册清晰记录了‘蓝梦’交易往来，其中多次提及周文轩，更有‘世子府’索取‘加急’货物，以及……‘宫中特供’之记载！飞熊令出现在作坊之内，足见飞熊卫中有人与禁药流通、乃至谋逆之事脱不开干系！人证物证俱在，请陛下圣裁！”

　　景帝接过账册，慢慢翻阅。御书房内静得可怕，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炭火盆中的银丝炭偶尔爆开一丝火星，映照在皇帝越来越沉的脸上。

　　当看到“宫中特供”那几个字时，景帝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实质般压在时若和萧逐渊身上，整个御书房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好……很好……”景帝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朕的飞熊卫，朕的宫廷，竟成了藏污纳垢之所！”他猛地将账册合上，重重拍在御案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连张内侍都吓得浑身一颤。

　　“张伴伴！”

　　“老奴在！”张内侍连忙躬身。

　　“传朕密旨！”景帝语气森寒，“着内卫府统领即刻秘密控制飞熊卫统领赵贽，封锁其府邸，严查其与睿亲王世子萧景琰之往来！另，封锁睿亲王世子府，许进不许出，给朕彻查！宫中各局、司，给朕暗地里排查，凡与‘蓝梦’、飞熊令有牵扯者，无论身份，一律拿下！”

　　“老奴遵旨！”张内侍领命，脚步匆匆而去。

　　景帝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时若与萧逐渊，眼神复杂：“你二人，屡立奇功，也屡涉险境。此事之后，朕自有封赏。”

　　“臣等不敢居功，只为社稷安稳。”萧逐渊沉声道。

　　时若亦道：“此乃臣分内之事。”

　　景帝走到窗前，望着窗外被风雪笼罩的漆黑夜空，良久，才幽幽叹道：“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京城，这宫闱，是时候该好好清理一番了。”

　　他转过身，眼神已恢复帝王的冷静与威严：“时司直，周文轩一案，可就此结案。真凶虽未直接擒获，但幕后元凶已明，朕会给你，给周家一个交代。后续事宜，由内卫府接手，你与萧卿，暂且回避。”

　　这是要收回查案之权了。时若心中明了，皇帝要亲自料理这场宫廷风暴，不再需要她这枚冲在前面的棋子。她虽有不甘，但深知此事已超出刑部职权，躬身道：“臣，遵旨。”

　　“去吧。”景帝挥了挥手，“今夜风雪太大，就在宫中值房暂歇一宿，明日再回。”

　　“谢陛下。”

　　退出御书房，风雪扑面而来，带着刺骨的寒意。时若与萧逐渊在内侍的引领下，前往宫中的值房休息。

　　长长的宫道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寂静而空旷，只有靴子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咯吱”声。宫灯在风中摇曳，投下晃动不安的光影。

　　“陛下……似乎早已察觉什么。”时若低声对身旁的萧逐渊道。

　　萧逐渊目光扫过宫墙暗处那些若隐若现的内卫身影，微微颔首：“飞熊卫职责特殊，陛下不可能毫无防备。我们此番，或许是恰好递给了他一把清理门户的刀。只是……”他顿了顿，声音更低，“牵扯到睿亲王世子，乃至宫中……这场风暴，恐怕才刚刚开始。”

　　时若默然。她想起宋砚的死，想起那些前仆后继的死士，想起顾青舟那讳莫如深的眼神。扳倒一个萧景琰容易，但他背后的势力呢？那“宫中特供”的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人物？

　　走到值房门口，内侍躬身退下。时若推开房门，屋内炭火温暖，却驱不散她心头的寒意。

　　“早些休息。”萧逐渊站在门外，并未进去，目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今日辛苦了。”

　　时若抬头看他，风雪落在他肩头，染白了鬓角，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宫灯下显得格外坚定。她心中微暖，点了点头：“你也是。”

　　萧逐渊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踏入风雪，走向不远处的另一间值房。

　　时若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长舒了一口气。怀中的账册已然上交，但那份沉重却并未消失。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被风雪笼罩的宫殿，真相似乎近在咫尺，却又仿佛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迷雾。皇帝的清算，能触及到那最深的黑暗吗？

　　风雪夜，皇城深。一场席卷朝堂与宫闱的暴风雨，已然拉开序幕。而她，虽暂退幕后，却深知自己早已身处漩涡中心，无法真正抽身。

　　远处，似乎传来隐约的骚动与马蹄声，很快又被风雪吞没。

　　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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