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宴无好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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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如同在青瑶脚下又铺开了一层看不见的薄冰。宫中夜宴,伺候边将……这哪里是奖赏,分明是将她架在更大的火上炙烤。她几乎能想象到,在那觥筹交错、暗流涌动的宴席上,无数双眼睛会如何审视她这个突然出现的、身份暧昧的宫女。

  回到御药房那间堆满故纸的偏殿,她坐在案前,指尖冰凉。体内“焚心”之毒带来的隐痛与那金色药粉残留的温和力量仍在拉锯,而心头的沉重,远比身体的痛楚更甚。

  她必须去。皇命不可违。

  但她不能仅仅是被动地“伺候”。她需要在这场宴席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或者说,找到能让自己继续“有价值”地活下去的筹码。

  接下来的两日,青瑶表现得异常安静。她依旧认真完成御药房的差事,但更多的时候,是沉默地观察,默默地记忆。她留意着宫中为筹备夜宴而忙碌的种种细节,从席位的安排,到菜肴的品类,再到乐舞的编排。她甚至借着去尚仪局送还文书的机会,偷偷翻阅了部分受邀边将的履历和背景资料——这些虽非机密,却也绝非一个普通宫女该关心的事情。

  王掌仪见她如此“安分”,只当她是被之前的连番惊吓慑住了心魂,加之夜宴在即,事务繁多,便也暂时将疑虑压下,只嘱咐她夜宴时谨言慎行,莫要丢了尚仪局的颜面。

  陆离那边再无动静,仿佛那夜的追杀与对峙从未发生。但青瑶知道,这平静之下,是“暗香阁”更深的算计与等待。那枚新给的蜡丸,她仔细检查过,与以往并无不同,但她已不敢轻易服用。她将那蒙面人给的金色药粉分出极小的一部分,混入日常饮水中,虽不能解毒,却似乎能稍稍安抚躁动的毒素,让她得以维持表面的平静。

  很快,便到了夜宴之日。

  二

  华灯初上,乾清宫侧的庆云殿内已是灯火通明,笙歌悠扬。汉白玉的台阶上铺着猩红地毯,殿内金碧辉煌,宫女太监们身着簇新宫装,垂首敛目,步履轻盈地穿梭其间,奉上美酒佳肴。

  青瑶穿着一身比平日稍显庄重的浅青色宫装,梳着规整的双环髻,低着头,跟在王掌仪身后,与其他几名尚仪局女史一同,负责殿内一角的茶水与果品供应。她的位置并不起眼,却能清晰地看到大殿中心的主位和两侧的宾席。

  朱瞻基端坐于九龙御座之上,身着明黄常服,面容平静,眼神却如同古井深潭,偶尔掠过殿下的臣子,带着洞察一切的锐利。皇后与几位高位妃嫔陪坐一旁,陈妃称病未至。

  下首两侧,便是此次回京述职的边将及部分朝中重臣。青瑶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根据记忆中的资料,辨认出那几个身影——镇守辽东、以勇武着称的定远侯郭英;负责西北防务、老成持重的兵部尚书兼右都御史于谦;还有几位年轻气盛、军功赫赫的副将、参将。

  觥筹交错,气氛看似热烈融洽。将领们讲述着边关的风沙与战事,言辞间带着军人特有的豪迈与粗粝,偶尔引得皇帝微微颔首,或提出一两个关键问题。文臣们则更显含蓄,引经据典,歌功颂德之余,也不忘旁敲侧击地探询军需用度、边民安置等事宜。

  青瑶垂着眼,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摆设,恰到好处地添茶、更换果盘,动作轻缓,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她将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极致,耳朵捕捉着每一句对话,眼睛留意着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

  她看到于谦在听到某位年轻参将夸大战果时,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看到郭英在与同僚对饮时,目光却不时扫向御座上的皇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她还注意到,席间有一位面生的青袍文官,始终沉默寡言,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偶尔与于谦有短暂的目光交流。

  就在宴会进行到中段,气氛最为热烈之时,一名内侍匆匆入内,在于谦耳边低语了几句。于谦神色不变,只微微点头,随即起身,向朱瞻基敬酒,说了几句祝祷江山永固的场面话。

  然而,就在于谦坐下,宽大的袍袖拂过案几的瞬间,一枚小小的、卷成细筒的纸条,从他袖中滑落,悄无声息地掉在了厚厚的猩红地毯上。位置,恰好离青瑶负责的角落不远。

  于谦似乎并未察觉,继续与身旁的同僚交谈。

  但青瑶看见了。

  她的心猛地一跳!于谦,兵部尚书,皇帝倚重的重臣,他掉落的纸条,会是什么?是军情密报?还是……

  几乎在同一时间,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坐在斜对面席位的那位青袍文官,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了那纸条掉落的位置。

  这不是意外!

  青瑶瞬间明白了。这是一个局!一个针对于谦,或者说是针对某种信息的局!而这枚纸条,就是关键的证物!有人想在于谦离席或宴会结束后,捡到这枚纸条,以此发难!

  她该怎么办?

  视而不见?若纸条被有心人捡去,内容对于谦不利,恐怕会引发朝堂震动,甚至可能牵连边关战局。而她作为距离最近的宫人,事后追究起来,难逃失察之罪。

  捡起来?风险更大!众目睽睽之下,她一个宫女有何资格捡拾大臣掉落之物?一旦被人发现,她浑身是嘴也说不清,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电光石火间,青瑶做出了决定。

  她不能捡,也不能让它被“有心人”捡去!

  就在那青袍文官似乎准备起身,装作醉酒踉跄靠近这边时,青瑶动了。她手中正捧着一壶刚沏好的、滚烫的雨前龙井,脚步“恰好”一个踉跄,仿佛是被地毯的褶皱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扑去!

  “啊!”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手中的茶壶脱手飞出,不偏不倚,正好砸落在那个纸条掉落的位置!

  “哐当!”瓷壶碎裂,滚烫的茶水与茶叶瞬间泼洒开来,将那一小片地毯,连同那枚小小的纸条,彻底浸湿、污染!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青瑶“惊慌失措”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抖。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音乐戛然而止,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这个“失手”打碎茶壶的小宫女身上。

  朱瞻基的目光扫了过来,平静无波,深不见底。

  于谦也看了过来,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那片狼藉的地面,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言喻的光芒。

  那青袍文官的脚步僵在原地,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大胆奴婢!御前失仪,成何体统!”负责宴会礼仪的司礼监太监尖声斥责。

  王掌仪吓得脸色发白,连忙上前请罪:“陛下恕罪!皇后娘娘恕罪!是奴婢管教无方……”

  “无妨。”朱瞻基淡淡开口,打断了王掌仪的请罪,“收拾干净便是。莫要扫了诸位爱卿的雅兴。”

  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立刻有内侍上前,迅速清理了碎片和污渍,更换了地毯。那枚被茶水浸透、字迹恐怕早已模糊难辨的纸条,被当作垃圾一同清理了出去。

  风波看似平息,宴会继续。

  但殿内的气氛,却悄然发生了改变。一些若有若无的视线,开始更多地落在那个依旧跪在地上、看似惊魂未定的小宫女身上。

  青瑶低垂着头,任由王掌仪将她扶起,带到殿角。她能感觉到,有几道目光如同针尖般刺在她背上。

  其中一道,来自御座,深沉难测。

  另一道,来自于谦的方向,带着审视与一丝探究。

  还有一道,来自那个青袍文官,冰冷而怨毒。

  她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对了,也走得更险了。她成功地毁掉了那枚可能引发风波的纸条,暂时化解了一场潜在的危机,但也彻底将自己暴露在了各方势力的视野中心。

  皇帝会如何想?于谦会如何想?那个布局的青袍文官,以及他背后可能存在的势力,又会如何对待她这个“意外”搅局者?

  三

  宴会后半程,青瑶能明显感觉到,投向她的目光多了起来。有好奇,有探究,有不解,也有……冰冷的算计。她如同置身于聚光灯下,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可能被无限放大解读。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继续扮演好一个因失仪而惶恐不安的宫女角色,动作更加小心翼翼,甚至带着一丝笨拙。

  终于,冗长的宴会在一片看似和谐的气氛中结束。臣子们跪安告退,皇帝起驾回宫。

  青瑶随着王掌仪等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和紧绷的神经,退出庆云殿。秋夜的凉风一吹,她才惊觉自己的内衫早已被冷汗浸透。

  “今日真是……万幸陛下未曾怪罪。”王掌仪心有余悸,看着青瑶,叹了口气,“你也受了惊吓,回去好生歇着吧。只是……日后当差,需得更加谨慎万分才是。”

  “奴婢明白,谢掌仪。”青瑶低声应道。

  回到住处,同屋的宫女们早已歇下。青瑶躺在冰冷的床铺上,却毫无睡意。今夜发生的一切,在她脑中反复回放。

  那枚纸条,究竟写了什么?于谦是真的无意掉落,还是将计就计?那个青袍文官是谁的人?皇帝最后那平淡的反应之下,又隐藏着怎样的心思?

  她感觉自己仿佛落入了一个更大的、更加复杂的棋局之中,而她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从一枚试图隐藏的棋子,变成了棋盘上一个略显突兀、引来了各方关注的“点”。

  这个“点”,是会成为弃子,还是……有机会成为新的棋手?

  就在她心潮起伏之际,窗外,极其细微的“嗒”一声轻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投入了屋内。

  青瑶心中一凛,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起身,借着月光,在地上摸索。很快,她在窗棂下的阴影里,摸到了一个用油纸包裹、约莫手指大小的硬物。

  打开油纸,里面并非蜡丸,也不是纸条,而是一枚做工精致、通体莹白、刻着复杂云纹的……玉簪头?

  玉质温润,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一看便知并非凡品,更非她一个宫女所能拥有。

  这是谁投进来的?是何用意?

  是警告?是拉拢?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试探?

  青瑶握着那枚冰冷的玉簪头,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只觉得那无尽的黑暗之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她。

  体内的“焚心”之毒,毫无征兆地,再次隐隐躁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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