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紫髓幽香

　　指尖那截深紫色的干枯根茎，冰冷而脆弱，仿佛轻轻一捏就会化为齑粉。然而，那缕淡雅沁脾的冷香，却如同有生命的丝线，缠绕着青瑶的感官，甚至让她体内蠢蠢欲动的“焚心”之毒都暂时蛰伏了几分。

　　这绝非寻常之物！

　　是谁？如此精准地把握着她的困境，在她几乎山穷水尽之时，送来这闻所未闻的异宝？这香气，这形态……她搜刮着“暗香阁”所授和御药房所见的一切知识，竟无半点印象。

　　玉簪头是谜，这紫色根茎更是谜中之谜。投递者如同一个幽灵，在暗处窥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每一次出手，都精准地落在她最需要、也最困惑的节点。是友？那为何不现身？是敌？这赠予的举动又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善意？

　　她不敢将这根茎留在身边，如同处理玉簪头一般，寻了个极其隐蔽的缝隙藏好。那缕萦绕不散的冷香，却已深深印入她的脑海，带来一丝久违的、近乎奢侈的宁静。

　　这宁静并未持续太久。坤宁宫的日子，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礁密布。皇后的“教导”无处不在，言语间的机锋，目光里的审视，都让她如履薄冰。同住的两名一等宫女，名唤墨竹与丹桂，看似恭谨寡言，眼神却偶尔会在她身上短暂停留，带着不易察觉的打量。

　　她必须尽快行动起来。等待，只会让她在这华丽的牢笼中窒息。

　　二

　　机会出现在三日后。皇后信佛，每月十五都会亲自前往宫中佛堂诵经半日，随行只带最贴身的几人。这一日，坤宁宫的守卫会相对松懈。

　　青瑶早已留意到皇后小库房的钥匙，由掌事宫女墨竹保管。墨竹行事严谨，钥匙从不离身。硬抢或偷窃，风险极高。但人总有疏漏之时。

　　十五这日清晨，皇后起驾前往佛堂。坤宁宫内只剩下些负责洒扫的低等宫人。墨竹与丹桂随侍皇后左右，库房钥匙自然也带走了。

　　青瑶按捺住心中的激动，表现得如同往常一样，默默打扫着书房外间。她计算着时间，皇后一行此时应该刚到佛堂不久。

　　就在她擦拭到多宝阁上一尊半人高的青玉观音像时，她的手腕“不经意”地一抖，手中那块半湿的棉布脱手，直直飞向观音像！

　　“哎呀！”青瑶低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

　　旁边一名正在擦拭窗棂的小宫女闻声看来，也吓得倒吸一口凉气！那尊青玉观音可是皇后心爱之物，若是磕碰了，她们这些负责打扫的宫人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万幸，棉布柔软，只是轻轻撞在观音像的底座上，并未造成损伤，只是将那棉布上沾染的一些灰尘和水渍，蹭在了洁净无瑕的青玉底座上，留下了一小片显眼的污痕。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小宫女慌了神。

　　青瑶也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咬着嘴唇，急得快哭出来：“这……这必须立刻清理干净！否则娘娘回来看到……墨竹姐姐又不在……”

　　她刻意提到墨竹，点明了掌事宫女不在，无人能做主的困境。

　　那小宫女更是六神无主。

　　青瑶仿佛下了极大决心，低声道：“我……我知道墨竹姐姐放清洁用具和特制养护油的小库房在哪儿，我去取些来，尽快清理掉，或许……或许能瞒过去！”

　　小宫女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好好好！你快去快回！我在这里守着！”

　　青瑶立刻转身，快步走向位于坤宁宫后殿角落的那间小库房。她知道，墨竹有将所有钥匙串在一起的习惯，而坤宁宫各处库房的钥匙形制相近，她赌的就是墨竹仓促随驾，未必会特意将小库房钥匙从一大串钥匙中取下！

　　来到库房门前，她深吸一口气，从袖中摸出那根她偷偷打磨了许久、形状奇特的铁丝——这是她利用废弃的灯笼骨架和从司设监“顺”来的小锉刀，耗费数个夜晚制成的简陋工具。

　　开锁，是“暗香阁”影傀的必修课。虽然工具粗糙，锁芯也远比秘密库房的简单。她屏息凝神，将铁丝探入锁孔，指尖感受着内部机括细微的阻力与弹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远处似乎传来了脚步声？是幻觉，还是巡逻的太监？

　　“咔哒。”

　　一声轻响，锁开了！

　　青瑶迅速闪身而入，反手轻轻带上门。库房内光线昏暗，堆放着一应清洁用具和部分日常耗材。她的目标明确——皇后私库的钥匙绝不会放在这里，但她需要的是另一种“借”——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靠墙的几个紫檀木匣，上面贴着标签，写着“暹罗贡香”、“雪山参片”、“东海珍珠粉”……皆是各地进贡的珍品。她不敢动那些完整包装的，而是走向一个半开的、用来盛放零散药材的多宝格。

　　依据“冰心散”简化方所需，她需要极少量“雪山寒水石”和“百年朱砂”。她像一只灵敏的狸猫，用早已准备好的、薄如蝉翼的桑皮纸，飞快地捻取了她所需的最小分量，甚至不敢用秤，全凭手感。然后又从一个标注着“兰草养料”的瓷罐里，取了一小撮看似普通的黑色粉末。

　　做完这一切，她迅速退到门边，附耳倾听外面动静，确认无人后，才悄无声息地溜出库房，重新将门锁好。

　　整个过程，不过数十息。

　　她拿着取来的养护油和干净棉布，回到书房，在那小宫女感激的目光中，仔细清理了观音像底座的污痕，做得天衣无缝。

　　三

　　药材到手，只是第一步。如何在坤宁宫这耳目众多的地方悄无声息地煎制药剂，才是更大的难题。她不可能再冒险去那间杂物库房。

　　最终，她将目光投向了坤宁宫后殿一处少人经过的回廊角落。那里有一个用来承接雨水、喂养锦鲤的硕大铜缸，缸体沉重，与地面接触的边缘，有一处不易察觉的缝隙。她可以将最微型的药罐藏于其后，利用夜晚，用最少的炭火慢慢煎熬。

　　是夜，子时过后，万籁俱寂。

　　青瑶如同暗夜中的幽魂，悄无声息地来到铜缸后。她取出一个比拳头略大的粗陶小罐，这是她白日清理库房时“顺手”带出的废弃之物。将窃取来的微量药材，按照脑中推演了无数遍的比例放入，加入少许清水，然后点燃了一小截偷偷攒下的、几乎无烟的炭条。

　　火苗微弱，药汁在陶罐中缓缓翻滚，散发出一种苦涩中带着奇异清凉的气味。青瑶全神贯注地控制着火候，不敢有丝毫分神。

　　时间缓慢流逝，秋夜的寒意浸入骨髓。她蜷缩在铜缸巨大的阴影里，感受着体内“焚心”之毒因为药气的牵引而隐隐躁动，又似乎在与之对抗。

　　就在药汁即将熬成，那股奇异的清凉气味愈发明显之时，一阵极轻极缓的脚步声，毫无征兆地自身后响起！

　　不是巡逻太监那种规律沉重的步伐，这脚步声带着一种刻意的收敛，如同踩在棉花上，却精准地朝着她藏身的方向而来！

　　青瑶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手中的蒲扇差点掉落！

　　被发现了？！

　　是谁？墨竹？丹桂？还是……皇后？

　　她来不及熄灭炭火，也来不及藏匿药罐，只能猛地将身体向铜缸后更深的阴影里缩去，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

　　脚步声在回廊转角处停了下来。

　　月光将一道被拉长的、模糊的影子，投递到她身前的青石板上。

　　那影子静立不动，仿佛在静静地凝视着铜缸的方向。

　　青瑶屏住呼吸，连睫毛都不敢颤动一下，手悄悄摸向藏在靴筒里的、那根磨尖的发簪。若是被发现，她唯有……

　　死寂。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对峙。

　　就在青瑶几乎要按捺不住，准备拼死一搏时，那影子忽然动了。它并未上前，也未出声，而是缓缓地、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

　　脚步声再次响起，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回廊的尽头。

　　走了？

　　就这么走了？

　　青瑶僵在原地，过了许久，才敢微微探出头。回廊上空无一人，只有凄冷的月光，洒在光洁的石板上，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

　　但地上那模糊的、曾静立许久的影子，绝非幻觉！

　　那人是谁？他（她）明明发现了她，为何不声张？为何不抓她个现行？

　　她低头，看着陶罐中已然熬好的、墨绿色中泛着一丝诡异蓝光的药汁，心中没有半分成功的喜悦，只有更深的寒意。

　　她端起陶罐，将尚显滚烫的药汁一口饮尽。比上次更为剧烈的撕裂感瞬间席卷全身，让她几乎晕厥，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比金色药粉更甚的、清凉的安抚力量，暂时压下了“焚心”的灼痛。

　　她迅速清理掉所有痕迹，如同幽灵般返回住处。

　　躺在冰冷的床铺上，身体的痛楚稍减，心头的迷雾却愈发浓重。

　　投递玉簪与根茎的神秘人。

　　今夜在回廊悄然出现又离去的身影。

　　还有那高踞御座、深沉难测的帝王，与端坐凤榻、言语机锋的皇后……

　　她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迷宫，每一条看似通往生路的岔道，都可能引向更深的绝境。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紫色根茎的冰冷触感和奇异冷香。

　　这香，究竟源自何处？又会将她引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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