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画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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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雨连绵,带着浸入骨髓的寒意,笼罩着紫禁城。青瑶每日午后雷打不动地前往长春宫“伺候笔墨”,抄录那些仿佛永无止境的佛经。静室之内,檀香与药味交织,笔尖沙沙,掩盖着暗流汹涌。

  孙贵妃的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能靠在榻上听青瑶念两段经文,脸色虽依旧苍白,眼神却清明了些许;坏的时候,则头痛欲裂,呕逆不止,甚至会出现短暂的意识模糊,呓语连连。御医署的方子换了几轮,药汁一碗碗灌下去,却如同石沉大海,不见起色。

  青瑶冷眼旁观,心中雪亮。那床头悬挂的锦囊,如同一个缓慢释放死亡的毒源,日夜不停地侵蚀着孙贵妃的身体。下毒者手段高明,剂量控制得极有分寸,既不让其立刻毙命,也不让其有丝毫好转,如同温水煮蛙,一点点熬干她的生命。这绝不仅仅是后宫争宠那么简单,更像是一种……刻意的折磨,或者说,是为了配合某个特定的时间节点?

  她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对孙贵妃病中神态、反应的观察中。这比观察健康时的她,更为艰难,也更为……触目惊心。

  依据那本详录和亲眼所见,青瑶开始在自己的小院里,进行更为大胆的模仿练习。她不再满足于手背的试验,开始尝试在脸上进行局部易容。

  过程依旧痛苦而漫长。对着铜镜,她先以内息温养那薄如蝉翼的面具胚胎,感受着它如同第二层皮肤般,在内息的引导下,极其勉强地附着在自己颧骨、下颌的轮廓之上。然后是调和膏体,孙贵妃病中的肤色并非单纯的苍白,而是一种缺乏血色的、带着些许透明感的瓷白,尤其在烛光下,会透出一种易碎的脆弱感。

  她失败了无数次,浪费了珍贵的材料,才终于在一次深夜,勉强在左脸颊复刻出了一小块近乎以假乱真的“病容”。看着镜中自己脸上那突兀的、属于孙贵妃的苍白与脆弱,一股强烈的恶心与荒谬感涌上心头。

  这不仅仅是在模仿一张脸,更像是在掠夺另一个女子的生命气息,为自己披上一层虚假的画皮。

  但她没有退路。

  除了易容,她更注重神态与气韵的模仿。她反复练习孙贵妃因头痛而微微蹙眉的弧度,那并非剧烈的痛苦,而是一种隐忍的、带着倦怠的轻蹙;她模仿她虚弱无力时,说话间气息的微弱与停顿;她甚至学着她在无人注意时,眼中偶尔流露出的那一丝对病痛的厌烦与对未来的茫然。

  这些细微之处,远比外在的容貌更难捕捉和复刻。她常常对镜练习到深夜,直到眼睛酸涩,面部肌肉僵硬。内息的修炼也未曾停下,那丝太阴星力凝聚的气息,是她支撑这一切的根基,也是她未来可能动用“太阴导引诀”解毒的希望所在。

  这期间,汀兰成了她在长春宫内唯一隐秘的“同盟”。这个胆小却忠心的宫女,会趁人不备,将娘娘用过的药碗残留、甚至呕吐物的细微样本(以检查病情为由偷偷留下少许),冒险带给青瑶。青瑶则凭借远超常人的嗅觉和对药理的敏锐,仔细分辨着其中的成分。

  她确认,“同心蚀骨散”并非完全混在汤药中,汤药里的剂量极微,更像是为了掩盖锦囊这个主毒源而设的障眼法。真正的毒性,大部分来自于那个日夜悬挂的锦囊所散发出的、经由呼吸侵入体内的毒气。这也解释了为何御医始终查不出根源——谁能想到,问题出在娘娘最贴身喜爱的饰物上?

  青瑶也曾旁敲侧击地向汀兰打听过锦囊的来历。汀兰只记得是数月前,娘娘一次去坤宁宫给皇后请安回来后,便时常佩戴这个新得的锦囊,说是皇后娘娘所赐,花纹别致,香气清雅,很是喜欢。

  坤宁宫!皇后!

  青瑶的心沉了下去。如果下毒之事真与皇后有关,那这潭水就太深了。皇后为何要对看似威胁不大的孙贵妃下此毒手?是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还是背后有更深层的原因?联想到皇帝那日意味深长的态度,以及他将自己派来长春宫的举动,青瑶隐约感觉到,自己可能卷入了一场帝后之间无声的较量。

  她将这份猜测深埋心底,不敢对任何人言说。

  二

  这日午后,青瑶照常在静室抄经。外面雨声渐沥,天色阴沉,殿内早早便点起了灯烛。内殿传来孙贵妃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听得人心头发紧。

  忽然,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宫人恭敬的请安声:“奴才叩见皇上。”

  陛下来了!

  青瑶心中一凛,连忙放下笔,垂首肃立。

  珠帘响动,一身明黄常服的朱瞻基迈步走了进来,带着一身室外的湿寒之气。他并未多看青瑶,径直走向内殿。

  “臣妾参见陛下……”里面传来孙贵妃挣扎着要起身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虚弱。

  “爱妃不必多礼,好生躺着。”朱瞻基的声音放缓了许多,透着明显的关切。

  青瑶立在原地,能清晰地听到内殿的对话。

  “今日觉得如何?朕瞧着气色还是不好。”朱瞻基问道。

  “劳陛下挂心,还是老样子,喝了药,睡了一会儿,刚醒。”孙贵妃的声音细弱游丝。

  “药一定要按时喝。朕已下令太医院,遍寻天下名医奇药,定要治好你的病。”

  “谢陛下……只是臣妾这病,缠绵日久,恐是臣妾福薄……”

  “胡说!”朱瞻基打断她,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决,“有朕在,定会让你好起来。”

  接着,内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孙贵妃轻微的喘息声。

  过了一会儿,朱瞻基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转移了话题,语气也变得有些难以捉摸:“朕前日翻看前朝实录,看到一件旧事,关于浔阳……落云山庄的。”

  落云山庄!

  珠帘外的青瑶,听到这四个字,浑身猛地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心脏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破胸腔!他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地方?!是巧合,还是……意有所指?!

  内殿的孙贵妃似乎也愣了一下,声音带着困惑:“落云山庄?臣妾……臣妾孤陋寡闻,未曾听闻此地。”

  “哦?未曾听闻吗?”朱瞻基的语气听不出喜怒,“据说二十年前,那里曾是一处江南胜景,庄主沈氏一族精擅星象医卜,颇负盛名。可惜……后来卷入一桩逆案,一夜之间,满门覆灭,山庄也付之一炬,成了废墟。”

  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青瑶的耳中!沈氏!满门覆灭!废墟!她死死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剧烈的疼痛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不能发出丝毫声响。原来……原来她的家,她的来处,竟是如此惨烈!那“引魂香”中的火光、奔逃、追杀……并非虚幻!

  “竟有此事……真是……可惜了。”孙贵妃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听不出任何异样。

  “是啊,可惜了。”朱瞻基淡淡应了一句,随即又道,“不过都是前朝旧事了。爱妃好生歇着,朕改日再来看你。”

  脚步声响起,朱瞻基走了出来。经过静室时,他的脚步似乎微微顿了一下,目光似无意般扫过垂首恭立的青瑶,并未停留,径直离开了长春宫。

  直到皇帝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外,青瑶才缓缓抬起头,脸色苍白得吓人,背心已被冷汗彻底浸透。她扶着书案,才勉强站稳。

  皇帝绝对不是无缘无故提起落云山庄!他是在试探孙贵妃?还是……在试探她?!他是否已经查到了什么?她的身份,难道暴露了?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如果身份暴露,等待她的将是万劫不复!

  三

  接下来的几天,青瑶是在极度的惶恐与不安中度过的。她如同惊弓之鸟,感觉每一道投向她的目光都充满了审视。皇帝没有再召见她,也没有再提起落云山庄,仿佛那日的话语只是一时兴起的闲谈。但这种平静,反而更让她感到窒息。

  模仿的练习,她不敢有丝毫松懈,反而更加疯狂。仿佛只有完全沉浸在“成为孙贵妃”的状态中,才能暂时忘却自身岌岌可危的处境。

  夜已深,雨暂歇,月光勉强穿透云层,洒下清冷的光辉。

  青瑶的小院内,烛火摇曳。她再次坐在铜镜前,脸上已经覆盖上了一层初步成型的、模拟孙贵妃病中容貌的易容。虽然还远未达到完美,细节处仍有破绽,但那苍白的肤色、微蹙的眉宇、虚弱的神态,已然有了五六分相似。

  她看着镜中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与悲哀。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着呼吸的频率,模仿着孙贵妃说话时那种气若游丝的感觉,低声念诵着一段佛经。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微的、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衣袂飘动声,从窗外传来!

  不是敲门,不是猫叫,是有人潜行到了窗外!

  青瑶浑身汗毛瞬间倒竖!她猛地吹熄烛火,身体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到窗边阴影里,手中已握紧了那根锋利的发簪,内息瞬间提升至极致,全神戒备。

  是谁?陆离?影煞杀手?还是……皇帝派来的人?

  窗外一片死寂,仿佛刚才的声音只是她的错觉。

  但青瑶知道不是。那是一种被猛兽盯上的、源自本能的危机感。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锅中煎熬。就在青瑶几乎要按捺不住,准备主动出击探查时,窗外,忽然响起了一个极其低沉、仿佛刻意扭曲过的声音,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沙哑:

  “画皮者,终难画骨。沈姑娘,你还要在这条死路上,走到几时?”

  沈姑娘!

  这个称呼,如同惊雷,在她耳边炸响!他知道她的本姓!他到底是谁?!

  青瑶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强压下喉咙里的惊呼,压低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反问:“你是谁?!”

  窗外沉默了一下,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诡异的嘲讽:“一个……看清了棋局,却不甘心做棋子的人。你以为,‘先生’给你三个月,是真的指望你成为一个完美的替身吗?”

  青瑶瞳孔骤缩:“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包括长春宫里那位,都不过是祭品!是献给旧日亡魂的……祭品!”那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而充满恨意,“三个月,不是让你模仿,而是让‘她’在痛苦中耗尽最后一丝价值,然后……由你,这个流着沈家血脉的最后余孽,亲手完成最后的献祭!让一切,在你们身上,彻底终结!”

  祭品!沈家血脉!最后的献祭!

  一连串惊悚的词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青瑶的心上!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稳!

  “你胡说!”她失声低喝,声音却带着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虚弱。

  “是不是胡说,你很快便会知道。”那沙哑的声音冷冷道,“记住,当你觉得自己最接近成功的时候,就是死期降临之时。想活命,就想办法找到……‘星陨之秘’的真正核心!否则,谁也救不了你!”

  话音未落,窗外风声一动,那诡异的气息瞬间远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青瑶猛地推开窗户,外面只有清冷的月光和空荡荡的院落,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但她知道,不是。

  她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浑身冰冷,连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祭品……流着沈家血脉的余孽……最后的献祭……星陨之秘……

  那个神秘人的话,如同恶毒的诅咒,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与皇帝提及的“落云山庄”惨案、与“引魂香”中看到的血腥碎片、与“先生”那冷酷的模仿任务……一点点交织、印证,勾勒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怖轮廓!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棋子,挣扎求生,寻找解毒之法。可现在,有人告诉她,她连做棋子的资格都没有,她只是……祭品?!一个注定要被牺牲掉,用以完成某个可怕仪式的祭品?!

  那孙贵妃呢?她又是什么?也是祭品的一部分?

  巨大的恐惧与愤怒,如同岩浆般在她胸中翻涌、冲撞!

  她不能死!她绝不能成为什么狗屁祭品!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镜中那张属于孙贵妃的、苍白的“画皮”,眼中第一次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属于她沈青瑶的、狠厉决绝的光芒!

  模仿,还要继续。但她要的,不再是苟活,而是……掀翻这盘棋!找出“星陨之秘”,毁了这该死的祭典!让所有将她视为棋子、视为祭品的人,付出代价!

  夜色深沉,仿佛吞噬了一切声音。只有那双在黑暗中燃烧的眸子,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更为激烈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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