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先蚕惊变

　　寅时刚过，天色未明，紫禁城却已从沉睡中苏醒。今日是先蚕坛祭祀大典，宫中上下弥漫着一种不同于往日的、庄重而肃穆的紧张气氛。灯火通明，宫人内侍步履匆匆，仪仗卫队甲胄鲜明，肃立于宫道两侧，空气中仿佛都凝结着无形的威仪。

　　青瑶身着司正官服，外罩一件皇帝特赐的、用于大型典礼的青色斗篷，立于宫门内侧指定的官员队列中。她垂眸静立，看似平静，体内太阴之力却已悄然流转，灵觉提升至巅峰，如同最敏锐的雷达，捕捉着周围每一丝能量的波动与变化。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源自坤宁宫方向的、庞大而阴冷的怨念能量场，在今晨变得异常“活跃”，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泥潭，虽然表面维持着诡异的平静，内里却在不断翻涌、凝聚，仿佛在等待着某个爆发点。

　　皇帝朱瞻基的銮驾在卯时初准时出现。他身着十二章纹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帝王威仪尽显，只是那冕旒之下的面容，比往日更加肃穆冷峻，眼神深处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王瑾紧随銮驾之侧，依旧是那副谦卑恭顺的模样，只是偶尔扫视全场的目光，锐利如鹰。

　　随后，皇后的凤辇也抵达宫门。凤辇华贵，帘幕低垂，看不清里面之人的具体样貌。但青瑶的灵觉在凤辇经过的瞬间，清晰地捕捉到一股极其不协调的、冰冷而空洞的气息，伪装在看似纯正的凤气之下，如同披着华美外衣的傀儡！那绝非真正母仪天下者应有的温润与生机！

　　“假皇后”果然出现了！

　　青瑶的心微微提起，但面上不动声色。她注意到，陆离作为锦衣卫镇抚使，并未出现在显眼的护卫队列中，而是如同一个普通的锦衣卫千户，带着一队人马混在仪仗后方，位置并不起眼，却恰好能总览全场，并与她所在的观礼官员区域保持着微妙的视线接触。

　　他似乎对青瑶微微颔首，眼神交汇的刹那，传递出一种“按计划行事”的镇定。

　　辰时正，庞大的皇家仪仗队伍浩浩荡荡开出宫门，沿着清扫一净的御街，向着位于京城北郊的先蚕坛行进。旌旗招展，礼乐齐鸣，百姓跪伏道旁，山呼万岁，场面盛大恢宏。

　　青瑶跟随在观礼官员的队伍中，目光却始终若有若无地锁定着前方那辆华贵的凤辇。她能感觉到，那伪装出来的凤气之下，冰冷的怨念核心如同蛰伏的毒蛇，正在缓缓苏醒。

　　约莫一个时辰后，队伍抵达先蚕坛。

　　先蚕坛是一座露天的高台祭坛，汉白玉垒砌，庄严肃穆。坛周环绕着青松翠柏，此时已是百官云集，内外命妇按品级肃立于指定区域，鸦雀无声，唯有风吹旌旗猎猎作响。

　　皇帝朱瞻基率先登上祭坛，焚香祷告，完成天子之礼。整个过程庄重而顺利。

　　接下来，便是皇后主持的祭祀蚕神的核心环节。按照礼制，皇后需身着特定礼服，登上祭坛，亲自主持献祭、祷告，祈求蚕神庇佑，桑茂蚕丰，象征天下女子勤勉，社稷安稳。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缓缓驶入坛前、停下的凤辇上。

　　帘幕被两名宫女轻轻掀开，身着繁复翟衣、头戴九龙四凤冠的“皇后”，在女官的搀扶下，缓缓步下凤辇。

　　那一刻，阳光正好洒落在她身上，翟衣上的金丝银线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凤冠珠翠摇曳生辉。她的面容经过精心妆点，雍容华贵，举止看似从容得体，一步步向着祭坛的台阶走去。

　　百官命妇纷纷垂首，不敢直视凤颜。

　　然而，在青瑶的感知中，眼前的“皇后”却仿佛一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精致木偶！那层华丽的伪装之下，是浓郁到几乎要溢出来的怨念与死气！她周身散发出的“凤气”，并非源自自身命格与德行，而是通过某种邪术，强行抽取、模仿乃至……窃取而来！与这庄严神圣的先蚕坛气场，格格不入！

　　青瑶的手悄然握紧了袖中的“观星令”和符箓。她看向祭坛上的皇帝，朱瞻基的目光也正落在“皇后”身上，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显然，他也凭借帝王对气机的敏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但那感觉太过微弱，不足以让他立刻发作。

　　她又看向陆离，陆离的手似乎无意地按在了腰间的绣春刀上，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全场，尤其是“皇后”即将踏上的祭坛区域。

　　“皇后”终于踏上了祭坛的第一级台阶。

　　就在她的脚步落下的瞬间——

　　异变陡生！

　　并非来自“皇后”本身，而是来自祭坛四周！

　　那八根支撑着祭坛顶部华盖的、雕刻着蚕神故事的巨大汉白玉石柱，其上雕刻的蚕虫图案，眼睛部位竟猛地亮起了诡异的红光！紧接着，一股无形却磅礴的吸力，猛地从祭坛中心爆发出来！

　　目标并非台上的皇帝，也非刚刚踏上台阶的“皇后”，而是——分散在坛下百官命妇队列中的，几位年高德劭、命格特殊的宗室老王妃以及几位生育了皇子、身负皇室血脉气息的妃嫔！

　　“啊！”

　　“怎么回事？！”

　　惊呼声骤然响起！那几位被锁定的王妃和妃嫔，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力量攫住了她们的神魂，体内的生机与某种无形的“福泽”气息，竟不受控制地要被强行抽离出去！她们脸色瞬间惨白，身体摇摇欲坠！

　　与此同时，祭坛上那八根石柱的红光连成一片，形成一个巨大的、暗红色的诡异符文，笼罩在整个祭坛上空！符文中心，正对着刚刚走上祭坛的“皇后”！

　　“护驾！！”

　　“有刺客！！”

　　坛下顿时一片大乱！侍卫们慌忙上前，想要保护那些受影响的宗室女眷，却被那无形的力场阻挡，难以靠近！百官惊慌失措，命妇们吓得花容失色！

　　皇帝朱瞻基脸色铁青，猛地站起身，厉声喝道：“怎么回事？！王瑾！”

　　王瑾立刻上前，脸上也带着“惊怒”：“陛下！祭坛……祭坛似乎被动了手脚！有邪阵被激活了！它在强行抽取宗室女眷的福泽与生机！”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将矛头指向了“破坏祭祀的邪阵”。但青瑶却敏锐地察觉到，王瑾的眼神深处，并没有多少真正的惊讶，反而带着一丝……一切尽在掌握的冷漠？

　　而坛上的“皇后”，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竟没有流露出丝毫惊慌，反而在那暗红色符文的笼罩下，她身上那股伪装的凤气与下方的怨念核心，产生了剧烈的共鸣！她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那符文的力量，口中开始念诵起晦涩难懂、充满亵渎意味的咒文！

　　她在主动引导和加强这个阵法！她要借这祭祀之机，这汇聚了宗室女眷福泽与生机的力量，以及这先蚕坛本身承载的万民愿力，来完成某种至关重要的仪式步骤！

　　“陛下！阻止她！她在引导邪阵！”青瑶再也无法保持沉默，猛地越众而出，声音清越，穿透了现场的混乱，“她不是皇后！她是假的！她在窃取国运福泽！”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惊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了青瑶身上！百官哗然！

　　“沈青瑶！你放肆！”王瑾立刻尖声呵斥，“竟敢在祭祀大典上污蔑中宫！来人，将她拿下！”

　　几名西厂番子立刻向青瑶扑来！

　　“我看谁敢！”一声冰冷的断喝响起，陆离身形如电，瞬间挡在了青瑶身前，绣春刀已然出鞘半寸，凛冽的煞气逼得那几名番子脚步一滞！“沈司正乃陛下亲封‘观星使’，有监察邪祟之责！她既出言，必有依据！在真相未明之前，谁敢动她？！”

　　锦衣卫与西厂的人顿时形成了对峙！

　　坛上，皇帝朱瞻基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看看那行为诡异、念诵邪咒的“皇后”，又看看台下对峙的陆离、青瑶和王瑾，再看看那些仍在痛苦挣扎的宗室女眷，眼中怒火与疑虑交织。

　　“都给朕住手！”朱瞻基的声音如同寒冰，带着帝王的威严，瞬间压下了全场的嘈杂。他目光如刀，直射坛上的“皇后”：“张氏！你到底在做什么？！”

　　那“皇后”停下咒文，缓缓转过身，脸上露出一抹诡异而扭曲的笑容，声音不再是往日皇后的温婉，而是带着一种混合了无数怨念的、尖锐的嘶哑：

　　“陛下……我在为您，为这大明江山……献上最后的祭品啊！”

　　她话音未落，那笼罩祭坛的暗红符文光芒大盛，抽取生机的力量骤然加强！几位年迈的王妃已然支撑不住，昏厥过去！而坛下，一直被严密保护着的太子朱祁镇所在的区域，那辆小小的太子车驾周围，地面竟也开始浮现出同样的暗红纹路！

　　他们的最终目标，果然还是太子！

　　“保护太子！”朱瞻基目眦欲裂，厉声吼道。

　　场面彻底失控！

　　太子车驾周围的暗红纹路如同活过来的毒蛇，迅速蔓延，试图缠绕而上！守护在车驾旁的东宫侍卫奋力劈砍，刀锋却如同砍在粘稠的胶质上，难以斩断那无形的邪恶力量！小太子朱祁镇坐在车中，似乎被吓呆了，脸色苍白，一动不动。

　　“祁镇！”皇帝失声惊呼，再也顾不得帝王威仪，就要从祭坛上冲下！

　　“陛下不可！”王瑾却一把拦住了他，语气“焦急”万分，“坛下危险！邪阵核心在坛上！需先破除此獠（指假皇后），方能解救太子！”

　　他这话看似在劝谏皇帝以自身安危为重，实则是在拖延时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依旧集中在祭坛上的“假皇后”身上，为那针对太子的邪阵争取时间！

　　青瑶看得分明，心中怒火升腾！王瑾果然有问题！他是在配合“先生”的行动！

　　不能再等了！

　　“陆大人，掩护我！”青瑶对身前的陆离低喝一声，同时将体内太阴之力催动到极致，手背上的星辰印记骤然亮起璀璨的银辉！她不再隐藏，周身清冷的月华流转，如同一轮人形明月，在这混乱邪恶的场域中，显得格外醒目而神圣！

　　她双手快速结印，精纯浩瀚的太阴本源之力汹涌而出，并非攻向祭坛上的假皇后，而是化作无数道纤细却坚韧的月华丝线，如同天罗地网，瞬间罩向太子车驾周围那些蔓延的暗红纹路！

　　“滋滋滋——！”

　　月华之力与那怨念邪气碰撞，发出如同冷水滴入热油般的剧烈声响！那暗红纹路如同被灼烧的藤蔓，剧烈地扭曲、收缩，蔓延的速度骤然减缓！

　　有效！

　　但祭坛上的假皇后岂会坐视？她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啸，那暗红符文猛地调转方向，一道凝聚了磅礴怨念与抽取来的生机福泽的暗红血光，如同择人而噬的巨蟒，撕裂空气，朝着青瑶猛扑而来！这一击，蕴含的力量远超之前，足以将金丹修士都瞬间湮灭！

　　“小心！”陆离瞳孔骤缩，绣春刀完全出鞘，人刀合一，化作一道撕裂长空的玄色刀芒，悍然迎向那道暗红血光！他竟是要以自身硬撼这恐怖的一击！

　　“轰——！！！”

　　刀芒与血光狠狠撞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爆响！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呈环形扩散开来，将靠近祭坛的几名侍卫和官员直接掀飞出去！陆离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身形踉跄后退，显然受了内伤，但他终究是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击！

　　而青瑶趁此机会，月华丝线彻底缠住了太子车驾周围的邪阵纹路，太阴净世之力全力爆发！

　　“破！”

　　伴随着她一声清叱，那些暗红纹路在纯净的月华灼烧下，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崩解！笼罩太子车驾的那股吸力瞬间消失！

　　“带太子离开此地！”青瑶对惊魂未定的东宫侍卫喝道。

　　侍卫们如梦初醒，连忙护着太子车驾，向着安全区域快速撤离。

　　太子危机暂解！

　　然而，祭坛上的局面却更加恶化。那假皇后见一击未能杀死青瑶，太子也被救走，发出一声愤怒至极的咆哮，她周身的伪装开始片片剥落，露出了其下扭曲、布满黑色纹路的恐怖面容，浓郁的怨念几乎凝成实质！

　　“你们……都该死！坏了主人的大事！都要成为祭品！”她疯狂地催动着祭坛上的暗红符文，不再抽取特定目标，而是开始无差别地吞噬着坛下所有人的生机与魂力！一时间，惨叫声四起，一些体弱的官员和命妇开始倒地抽搐！

　　“妖孽！朕在此，岂容你放肆！”皇帝朱瞻基彻底暴怒，他猛地抽出腰间天子剑，那剑身嗡鸣，绽放出堂皇浩大的金色龙气！真龙天子，自有国运护体，百邪不侵！他挥剑斩向那暗红符文的核心！

　　龙气与怨念激烈碰撞，整个祭坛都在剧烈摇晃！

　　王瑾在一旁，眼神闪烁不定，似乎在权衡着什么，并未立刻出手协助皇帝。

　　而陆离则强压伤势，指挥着锦衣卫结阵，试图稳住混乱的场面，并阻挡那些被怨念操控、开始攻击活人的侍卫和宫人。

　　青瑶立于混乱的中心，月华护体，目光扫过全场。假皇后已现原形，皇帝亲自出手，太子暂时安全，但最大的威胁——“先生”本人，却始终未曾现身！这祭坛邪阵，这假皇后，都只是他抛出来的棋子吗？他的真正杀招，到底是什么？

　　她将灵觉扩散到极致，试图寻找那隐藏在幕后的黑手。

　　就在这时，她猛地感觉到，那被皇帝龙气与假皇后怨念冲击得摇摇欲坠的祭坛地基深处，一股远比之前任何波动都要恐怖、深沉、仿佛沉睡了万古的邪恶意志，正在被……强行唤醒！

　　那股意志带着无尽的死亡、腐朽与混乱，其位格之高，甚至让她体内的太阴本源都感到了强烈的威胁与悸动！

　　这不是“先生”的力量！这是……被封印在此地的，某种远古邪物？！

　　先蚕坛……难道不仅仅是祭祀蚕神之所？它的下面，到底镇压着什么？！

　　青瑶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她终于明白，“先生”的真正目的，或许从来就不仅仅是控制皇后、窃取凤印、谋害太子……他是要借这祭祀之机，借这汇聚的怨念、生机、龙气与万民愿力，打破封印，释放出这祭坛之下，那足以倾覆整个王朝的……太古凶物！

　　“陛下！快离开祭坛！下面有东西要出来了！”青瑶用尽全身力气，向祭坛上的皇帝发出最后的警告。

　　然而，她的声音被激烈的能量碰撞声和混乱的惨叫声所淹没。

　　祭坛中央的地面，开始寸寸龟裂，散发出浓郁的黑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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