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病榻暗潮

　　那枚“渡鸦之羽”化作的灰烬，仿佛带着不祥的余温，灼烧着青瑶的掌心。她摊开手，看着那点黑色被窗外渗入的夜风悄然卷走，不留痕迹，然而那股阴冷的威胁感，却如同附骨之疽，深深扎根在她的识海。

　　“弃暗投明，可得永生。否则……灰飞烟灭。”

　　“先生”的话语，言犹在耳，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令人作呕的自信。他不仅回来了，而且如此迫不及待地亮出了獠牙，直接将招揽（或者说威胁）送到了她的病榻之前。这背后所代表的，是对皇宫守卫的极度蔑视，也是对朱瞻基皇权的公然挑衅。

　　更让她心绪难平的是那句“星陨之女，涅盘之机”。这绝不仅仅是形容她重伤的状态。“星陨”……这两个字似乎触动了她灵魂深处某个模糊的印记，与手背上那沉寂的星辰印记隐隐呼应，带来一丝宿命般的、不祥的预感。而“涅盘之机”，结合“血凰涅盘”的邪术，他究竟想暗示什么？是指他自己宏图将展，还是指……她也有“涅盘”的可能？

　　纷乱的思绪如同缠绕的藤蔓，拉扯着她本就脆弱的神魂，一阵尖锐的刺痛自太阳穴传来，让她忍不住闷哼一声，扶住了窗棂，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

　　伤势未愈，强行思考这些耗神的问题，无疑是雪上加霜。

　　她深吸了几口带着夜露凉意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当务之急，是恢复实力。没有力量，一切谋划都是空中楼阁。在这危机四伏的宫廷中，重伤的她，如同砧板上的鱼肉。

　　“先生”选择在这个时候接触她，恐怕也正是看准了她此刻的虚弱与孤立。

　　回到榻上，青瑶重新盘膝坐好，摒弃杂念，全力运转《太阴导引诀》。这一次，她不再仅仅满足于温养经脉，而是尝试着，极其小心地，去沟通手背上那沉寂的星辰印记。

　　意识沉入一片虚无，唯有那点淡银色的印记，如同黑暗中的孤灯。她的神识化作最纤细的触须，轻轻触碰着那印记。

　　起初，毫无反应，印记如同沉睡的顽石。青瑶没有放弃，持续地将自身恢复的那一丝微薄太阴之力，以及更重要的——一丝蕴含着她坚定意志的神魂之力，缓缓注入其中。

　　时间一点点流逝，静室内只有她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就在她感到神识即将再次耗尽，头晕目眩之际——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遥远星海的嗡鸣，自印记深处响起！

　　紧接着，一股精纯而浩瀚、远比她自行汲取要浓郁精纯数倍的太阴星力，如同被唤醒的甘泉，自印记中汩汩涌出，温柔却坚定地流入她干涸的经脉！

　　这力量与她同源，却带着一种古老而苍茫的气息，仿佛跨越了无尽时空，直接来自那高悬九天的太阴星本身！它所过之处，那些新生的、脆弱的经脉，如同久旱逢甘霖的土地，贪婪地吸收着这纯粹的能量，并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坚韧、宽阔！就连神魂上那些细密的裂痕，在这股古老星力的滋养下，弥合的速度也陡然加快！

　　青瑶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她没想到，在经历“星陨”般的重创后，这星辰印记非但没有沉寂，反而像是破而后立，与她建立了一种更深层次、更直接的联系！

　　这或许……就是“星陨”之后的“新生”？是危机中隐藏的契机？

　　她不敢怠慢，收敛心神，全力引导着这股珍贵的本源星力，在体内进行周天运转。每一个周天完成，她都感觉自己的力量恢复一分，神魂凝实一线。

　　虽然距离全盛时期依旧遥远，但照这个速度，恐怕用不了一个月，她就能恢复七八成的实力！这远比太医令预估的“需要极长时间调养，修为能否恢复未知”要乐观得多！

　　希望，如同黑暗中的微光，悄然亮起。

　　————

　　接下来的几日，青瑶依旧深居简出，安心“养伤”。在外人看来，她脸色依旧苍白，行动间带着弱不禁风的姿态，每日按时服药，接受太医诊视，与之前并无不同。

　　太医院派来的是一位姓张的太医，并非之前的太医令，但医术也颇为精湛，尤其擅长调理内损。每次诊脉，张太医都眉头微蹙，直言沈司正伤势沉疴，非一朝一夕所能痊愈，需长期静养，切不可再劳神费力。

　　青瑶自然是从善如流，表现得十分配合。唯有在深夜无人之时，她才会借助星辰印记，汲取那精纯的太阴星力，加速修复着自身的根基。

　　皇帝朱瞻基再未亲临，但赏赐和关切并未间断。他似乎默许了这种将她“圈养”起来的状态，既给予优渥的待遇，又隔绝了她与外界的直接联系。蘅芜苑的守卫有增无减，如同一个华丽的囚笼。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午后，青瑶正靠在窗边软榻上假寐，实则暗中引导星力温养一条主要经脉，挽月轻手轻脚地进来禀报：“大人，坤宁宫派人来了。”

　　坤宁宫？

　　青瑶缓缓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异色。自从先蚕坛那个“假皇后”灰飞烟灭后，真正的张皇后依旧下落不明，坤宁宫一直由几位资历老的嬷嬷和女官暂时打理，处于一种近乎封闭的状态。此时突然派人来……

　　“所为何事？”青瑶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

　　挽月回道：“来的是坤宁宫的掌事嬷嬷，姓严。说是奉……奉皇后娘娘之前留下的懿旨，前来探望大人，并送些补品。”

　　皇后娘娘之前留下的懿旨？张皇后在失踪前，还留下过关于她的懿旨？

　　青瑶心中疑窦丛生，面上却不露分毫：“请严嬷嬷进来吧。”

　　片刻后，一位身着深褐色宫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严肃刻板的老嬷嬷走了进来。她年纪约莫五十上下，眼神锐利，步伐沉稳，一举一动都透着宫闱深处积年老人才有的规矩和沉肃。

　　“奴婢坤宁宫掌事严氏，参见沈司正。”严嬷嬷行礼一丝不苟，声音平直，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严嬷嬷不必多礼，快请起。”青瑶虚抬了抬手，语气温和，“皇后娘娘……凤体可有消息？”

　　严嬷嬷起身，垂眸而立，语气依旧平板：“劳司正动问，皇后娘娘凤驾何在，奴婢等亦不知晓，唯有日夜祈福，盼娘娘早日回銮。”她顿了顿，继续道，“奴婢今日前来，是奉娘娘早前留下的口谕。娘娘曾言，沈司正聪慧敏达，忠于王事，若遇危难，坤宁宫当略尽绵力。”

　　说着，她身后一名小宫女捧上一个锦盒。严嬷嬷亲自打开，里面并非什么奇珍异宝，而是几样药材。但青瑶目光扫过，心中却是一动。这几样药材算不得顶级名贵，但搭配在一起，却正对她的伤势，有固本培元、安抚神魂之效，而且药性温和，不与她正在服用的御药冲突。

　　这绝非巧合！

　　张皇后在失踪前，竟然预料到她会受伤？还留下了如此对症的“心意”？

　　“皇后娘娘厚爱，臣感激不尽。”青瑶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感动与惶恐，“只是娘娘如今……臣受此厚赐，于心难安。”

　　“司正不必不安。”严嬷嬷抬起眼皮，那锐利的目光第一次直直看向青瑶，虽然很快又垂了下去，但那一瞬间的审视，却让青瑶感觉如同被冰冷的针尖刺了一下。“娘娘曾言，司正乃国之栋梁，将来或可倚重。望司正善加珍重，早日康复，以待……来日。”

　　这番话，说得意味深长。“以待来日”？等待什么来日？张皇后回归之日？还是……别的什么？

　　严嬷嬷没有再多言，行礼之后，便带着人告退了，留下那盒药材和满室的疑云。

　　青瑶看着那盒药材，眼神变幻不定。张皇后……她在这场巨大的阴谋中，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是单纯的受害者？还是……她也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这盒恰到好处的药材，是雪中送炭的善意，还是另有所图的试探？

　　她示意挽月将药材收好，却没有立刻使用的打算。在这漩涡之中，任何来自不明方向的好意，都需要打上一个问号。

　　————

　　坤宁宫的探访，仿佛打开了一个口子。接下来的两日，蘅芜苑竟意外地“热闹”起来。

　　先是司礼监的一位秉笔太监，代表内廷前来慰问，言语间透露出陛下对西厂清查进展的关切，以及对她这位“功臣”的挂念，隐隐有探听她是否掌握更多西厂或王瑾余党线索的意思。青瑶依旧以“伤重静养，不知外事”为由，滴水不漏地挡了回去。

　　紧接着，几位平日并无太多交集的低位嫔妃，也联袂前来探病，言语奉承，目光却时不时地扫过寝殿内的陈设与皇帝赏赐的物品，带着掩饰不住的羡慕与嫉妒。青瑶疲于应付，只略坐了片刻，便以精神不济为由送客。

　　这些探访，看似寻常，却让青瑶感受到一种暗流涌动。她这座看似被隔绝的蘅芜苑，实际上正被无数双眼睛从各个角度注视着。皇帝的，贵妃的，甚至可能还有那位失踪皇后的，以及……“先生”的。

　　她就像风暴中心暂时平静的一点，但四周的狂风暴雨，已然迫近。

　　这天夜里，青瑶刚刚结束一轮调息，感觉实力又恢复了一分，距离能够动用一些低阶术法已不远矣。窗外再次传来了那熟悉的、极轻微的叩击声。

　　这一次，不再是冰冷的羽毛，而是陆离特有的节奏。

　　青瑶心中一动，悄然开窗。一道玄色身影如同融入夜色般闪入，带进一缕外面的寒气。

　　多日不见，陆离看起来清瘦了些，下颌线条更加冷硬，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周身那股冰冷的煞气却愈发凝练。他目光快速扫过青瑶，在她虽然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几分清亮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看来，恢复得比预料中快。”他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勉强吊着性命罢了。”青瑶轻轻带过，没有透露星辰印记的异变，“外面情况如何？”

　　陆离走到桌边，自顾自倒了一杯冷茶饮尽，才开口道：“西厂明面上的势力已被连根拔起，王瑾党羽或杀或囚。但……核心人物，包括那晚伤你的黑衣人，如同人间蒸发，线索到了几条密道出口就断了。”

　　他放下茶杯，目光锐利：“冷香阁那条密道，通往宫外一处早已废弃的民宅，同时也连接着……漱玉宫的后院。”

　　漱玉宫！那是已故太后生前礼佛的清静之所，太后薨逝后，便一直空置，只有几个老宫人负责打扫。谁能想到，那里竟然是密道的一个出口？

　　“漱玉宫……”青瑶沉吟，“可查到什么？”

　　“干净得过分。”陆离语气冰冷，“负责打扫的宫人一问三不知，宫内陈设也毫无异样。但正是这种过分干净，才更显可疑。对方手脚很快，在我们赶到之前，就已经彻底清理了痕迹。”

　　青瑶并不意外。“先生”行事，向来滴水不漏。

　　“还有，”陆离继续道，“根据对王瑾宅邸密档的进一步破解，以及对你带回的那枚‘石钉’上残阵的分析，基本可以确定，‘先生’及其掌控的组织‘暗香阁’，其核心成员，确实与前朝‘影卫’以及一个名为‘拜火教’的前朝隐秘教派，有着极深的渊源。他们信奉的，并非寻常意义上的‘火’，而是一种……诞生于幽冥与毁灭之中的，‘混沌之炎’。”

　　拜火教？混沌之炎？青瑶想起先蚕坛地底那污秽混沌的黑气，心中了然。这就能解释那股力量的来源了，源自毁灭与混乱的邪恶存在。

　　“另外，”陆离语气顿了顿，看向青瑶，目光中带着一丝凝重，“我们的人在清查西厂档案时，发现了一份被加密的、关于各地搜罗具有‘特殊命格’或‘奇异天赋’少女的名单。名单年代跨度很大，最早可追溯到……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青瑶的心猛地一跳。

　　“名单上的人，大多都已失踪或死亡。但其中一个名字……被重点标记。”陆离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沈青瓷。”

　　尽管早有预感，但当真正听到这个名字时，青瑶还是感觉一股寒意自脚底直冲天灵盖！她这具身体的原主，竟然早在二十年前，就被“先生”的组织盯上了？！是因为她这具身体本身特殊的“容器”资质？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名单上对她的标注是——”陆离一字一顿，“‘太阴星魂，容器候选’。”

　　太阴星魂！容器候选！

　　这八个字，如同惊雷，在青瑶的脑海中炸响！

　　一瞬间，许多之前模糊的线索似乎被串联了起来！为什么“先生”会选择她作为“影傀”？为什么她能与太阴星力如此契合？为什么星辰印记会出现在她的身上？

　　难道，她从一开始，就是“先生”选中的，用于承载某种力量或者某个存在的……“容器”？！

　　所谓的“模仿”，所谓的“任务”，都只是为了更好地打磨这件“容器”，以便在合适的时机，用于他那“血凰涅盘”或者其他更可怕的计划？！

　　那她之前的挣扎、反抗、所有的努力，在“先生”眼中，是否都只是“容器”产生自我意识后无谓的折腾？

　　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与愤怒，交织着隐隐的后怕，席卷了她的全身。若非她机缘巧合拥有了来自异世的灵魂，若非她阴差阳错引动了真正的星辰之力，恐怕早就如同名单上其他少女一样，成为了“先生”野路上的一抹冤魂，或者……一具被彻底占据的行尸走肉！

　　“看来，你明白了。”陆离看着她的脸色，冷然道。

　　青瑶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让她保持清醒：“我明白了。那么，‘先生’如今在何处？可有线索？”

　　陆离摇了摇头：“他很谨慎。‘渡鸦之羽’的出现，表明他知道你未死，并且伤势沉重。这是一种心理攻势，他在等你屈服，或者……等你崩溃。”

　　他顿了顿，补充道：“陛下那边，也已得知部分情况，龙颜震怒，已下旨彻查与前朝‘影卫’及‘拜火教’有关的一切。但‘先生’隐藏极深，短期内，恐怕难有实质进展。”

　　寝殿内陷入沉默。敌人隐藏在迷雾之后，实力强大，布局深远，而他们，看似掌握了些线索，却依旧被动。

　　“你需要尽快好起来。”陆离看着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风暴将至，陛下需要你这把‘剑’，而我……也需要一个能并肩作战的盟友。”

　　他没有用“属下”或者“棋子”之类的称呼，而是直接说出了“盟友”二字。这代表着他对她实力和地位的认可，也表明了此刻局势的严峻。

　　青瑶迎上他的目光，看到了那冰冷漠然之下，一丝不易察觉的信任与……或许可以称之为战友之谊的东西。

　　“我知道。”她点了点头，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无论是为了自己，为了这具身体原主可能存在的冤屈，还是为了这片土地上那些不该被卷入混沌与毁灭的芸芸众生。

　　陆离没有再说什么，将一个蜡丸放在桌上：“这是最新的联络方式和几个相对安全的碰头地点。有事，按此法找我。”

　　说完，他如同来时一样，身形一闪，便融入了窗外的夜色中，消失不见。

　　青瑶拿起那枚蜡丸，握在掌心，感受着那一点冰冷的坚硬。

　　她走到窗边，望向漆黑如墨的夜空，唯有几颗寒星，在遥远的天幕上顽强地闪烁着微光。

　　“太阴星魂……容器候选……”她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决绝的弧度。

　　“先生”，你千挑万选，恐怕也没想到，你选中的“容器”里，装的是一个誓要将你连同你的野心一同焚尽的灵魂吧？

　　你想玩一场“容器”与“造物主”的游戏？

　　那我，便陪你玩到底！

　　只是，这场游戏的结局，由我来定！

　　她转身，回到榻上，再次闭上双眼，更加专注地引导着星辰印记中涌出的力量。

　　时间，不多了。她必须争分夺秒，在最终的风暴来临前，拥有足以斩破一切迷雾与阴谋的力量！

　　然而，在她神识沉入修炼的深处，未曾察觉的瞬间，寝殿角落的阴影里，似乎有某种东西，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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