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残局新弈

　　身体的剧痛与神魂的虚弱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每迈出一步都仿佛踩在烧红的刀尖上。紫禁城熟悉的景致在青瑶模糊的视线中晃动，宫灯的光晕拉长出诡异的长影，仿佛隐藏着无数窥探的眼睛。她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凭借着记忆和对危险的直觉，在宫墙的阴影间艰难挪移，向着与陆离约定的那个位于御马监附近、伪装成废弃草料房的隐秘联络点靠近。

　　冷宫之战的结局如何？朱瞻基和陆离是否安然无恙？殷宏深伏诛，但那降临的混沌意志呢？是被重新封印，还是……？自己“消失”的这段时间，宫里又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无数的疑问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更让她心悸的是，在穿越空间归来后，她隐约感觉到，手背上那枚已然净化、变得纯粹无比的星辰印记，偶尔会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冰冷的悸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遥远的虚空中，依旧与她保持着某种难以言说的联系。是那星空废墟的坐标残留？还是……那缕被斩断的混沌气息，并未完全放弃追踪？

　　她不敢深思，只能将这一切暂时压下。当务之急是找到陆离，了解现状，恢复伤势。

　　终于，那处看似毫不起眼的废弃草料房出现在视野尽头。她警惕地观察四周，确认没有暗哨和追踪者后，才如同虚影般闪入半塌的木门内。

　　内部空间狭小，堆放着早已腐朽发霉的草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尘土与霉菌混合的气味。然而，在角落一堆看似杂乱的草垛下，隐藏着一道极其隐秘的机关。

　　青瑶熟稔地触动机关，地面悄无声息地滑开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入口，露出向下延伸的石阶。她迅速潜入，入口在身后合拢。

　　石阶通往一间狭小却干燥的地下密室。壁上镶嵌着散发微光的萤石，映照出室内简单的陈设：一桌，一椅，一榻，以及一个存放着清水、伤药和简单食物的矮柜。

　　这里空无一人。

　　青瑶心头一紧。陆离不在？是尚未到来，还是……出了意外？

　　她不敢大意，仔细检查了密室，确认没有外人闯入的痕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或许他只是暂时被事务绊住了。

　　她走到榻边，几乎是瘫软下去。连续的恶战、重创、强行穿越空间，早已耗尽了她的心力。她取出陆离之前给的伤药，囫囵吞下几颗，又喝了些清水，便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坚硬的床榻上，陷入了半昏迷状态的调息之中。

　　体内的太阴星力自发运转，缓慢地修复着破损的经脉，滋养着黯淡的神魂。那源自星空废墟的纯净星辰之力似乎在她体内留下了一些印记，让她的恢复速度比预期快上少许，但距离能够动用力量，还差得远。

　　不知过去了多久，密室入口处传来极其轻微的机括声响。

　　青瑶瞬间惊醒，强忍着虚弱坐起身，手中已扣住了一枚攻击符箓，目光锐利地盯向入口。

　　一道玄色身影带着夜间的寒气，悄无声息地滑入室内。正是陆离。

　　他看起来比之前更加清瘦冷峻，下颌线条绷得极紧，飞鱼服上带着未曾完全散去的血腥气，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疲惫与凝重。但当他看到榻上脸色苍白、气息萎靡却眼神警惕的青瑶时，那冰封般的眸子里，极其罕见地掠过一丝如释重负的波动。

　　“你还活着。”他走到桌边，声音依旧低沉冰冷，却少了几分往日的煞气，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勉强捡回一条命。”青瑶放下符箓，松了口气，随即急切问道：“陛下如何？那天之后……”

　　陆离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走到矮柜前，取出一枚色泽更深、药气更浓的丹丸递给青瑶：“先服下，固本培元。这是太医署秘制的‘九转还元丹’，陛下吩咐若找到你，第一时间给你。”

　　朱瞻基的赏赐？他还活着，而且……在找她？

　　青瑶心中稍定，接过丹丸服下。一股温和却强劲的药力迅速化开，融入四肢百骸，让她精神为之一振。

　　“那天你被坤宁宫的力量送走之后，”陆离这才开口，语气沉凝，“殷宏深以身献祭，强行打开的混沌通道，在你消失、以及……某种未知力量的干扰下，最终溃散了。”

　　未知力量的干扰？青瑶心中一动，想起了那道斩断混沌连接的星光身影，但她没有插话。

　　“陛下龙气损耗过度，神魂受创，但性命无虞，只是需要静养。朝政暂由几位阁臣协同处理。”陆离继续道，“殷宏深……尸骨无存，但其党羽‘暗香阁’及朝中关联人员，正在全力清剿。西厂名存实亡，残余势力已被锦衣卫接管。”

　　果然是一场腥风血雨。青瑶可以想象，在皇帝重伤、首辅竟是逆贼的情况下，陆离这段时间承受了多大的压力，经历了何等酷烈的清洗。

　　“宫里宫外，都以为你……已在冷宫之战中，为护驾而……殉国。”陆离看向她，目光复杂，“陛下压下了你可能生还的消息，只有极少数人知晓，正在暗中寻你。”

　　殉国？青瑶微微一怔，随即了然。她“观星使”的身份和拥有的力量太过特殊，若公然存活，在朝局未稳之际，必会成为新的焦点和靶子。朱瞻基将此消息压下，既是保护，也是一种……观望和掌控。

　　“坤宁宫那边？”她想起张皇后最后那匪夷所思的手段。

　　“依旧封锁。”陆离摇头，“陛下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张皇后……依旧下落不明，生死成谜。”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但一切又都已不同。殷宏深这个最大的内患虽除，但其带来的后续影响，以及那并未完全解决的混沌威胁，依旧如同阴云笼罩。

　　“你……”陆离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是如何回来的？那天将你送走的力量……”

　　青瑶略一沉吟，决定透露部分真相，但隐去了星空废墟的具体坐标和那星光身影的存在。只言被一股强大的空间之力送至一处古老遗迹，侥幸找到方法回归。

　　“古老遗迹？与星辰有关？”陆离敏锐地抓住了重点，眼中闪过一丝惊疑，“莫非是……前朝记载中，早已失落的那一脉‘星官’的传承之地？”

　　星官？青瑶心中微动，这是一个她未曾听闻过的名词。

　　“只是猜测。”陆离没有深究，转而凝重道，“你回来得正是时候，却也可能是最危险的时候。”

　　“为何？”

　　“殷宏深虽死，但他留下的烂摊子太大。朝中人心惶惶，各方势力都在蠢蠢欲动，试图在权力的真空中占据有利位置。陛下重伤未愈，无法强力弹压。更重要的是……”他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寒意，“我们怀疑，‘先生’……可能不止殷宏深一个。”

　　青瑶瞳孔一缩：“什么意思？”

　　“殷宏深是‘暗香阁’的首脑，是‘先生’没错。但‘先生’这个称谓，或许不仅仅是指他个人。”陆离目光锐利，“在我们清查‘暗香阁’残余和殷宏深过往密档时，发现有些指令和布局，其风格和目的，与殷宏深一贯的手段略有差异，更像是一个……更古老、更缜密、也更……冷酷的意志在背后推动。殷宏深，可能只是这个意志在某个阶段的‘代言人’之一。”

　　还有另一个“先生”？或者说，一个更恐怖的幕后黑手？

　　青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升起。如果连殷宏深这等人物都只是棋子，那真正的对手，该是何等可怕的存在？这与那降临的混沌意志，是否有关联？

　　“而且，”陆离补充道，语气更加沉重，“在你‘失踪’后，宫里宫外，开始出现一些……奇怪的‘意外’和‘病故’。死的都是一些看似无关紧要，但若深究，都可能与某些被掩盖的旧事，或者与殷宏深过往的某些布局有所牵连的人。有人在……灭口，或者说，在清理痕迹。”

　　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殷宏深倒台后，正在悄然抹去所有可能指向真正核心的秘密！

　　青瑶感到一阵窒息。她本以为除掉殷宏深便能拨云见日，却发现自己落入了一个更庞大、更黑暗的迷局之中。

　　“陛下希望你暂时隐于暗处。”陆离看着她，“一方面，你的‘死讯’可以麻痹暗处的敌人；另一方面，陛下需要一双在暗处的眼睛，一把藏在鞘中的利剑。尚宫局那边，陛下会安排可靠之人暂代，不会引起太大动荡。”

　　从明处的掌印尚宫，再次转为暗处的棋子。但这一次，她不再是被动执行任务的“影傀”，而是与帝王达成了某种默契的……合作者？或者说，相互利用者。

　　青瑶沉默片刻，缓缓点头：“我明白了。”

　　她没有选择。无论是为了自身安危，为了查明真相，还是为了……那冥冥中与星辰、与混沌相关的宿命，她都必须留在局中。

　　“这是新的身份和联络方式。”陆离递过来一套普通的宫女服饰和一枚样式不同的木符，“你会被安排进司苑局，负责看管西苑的一处偏僻花房。那里人迹罕至，便于你隐藏和恢复。有事，可通过此符联系我。”

　　司苑局？花房？倒是与她此刻“重伤未愈”的状态相符。

　　青瑶接过衣物和木符，感受着其中简单的禁制力量。

　　“另外，”陆离起身，准备离开，最后说道，“小心身边的人。殷宏深的倒台，并不意味着威胁的解除。这深宫里的水，比我们想象的，都要深。”

　　他的身影消失在密室入口。

　　青瑶独自坐在榻上，摩挲着那枚粗糙的木符，看着那套代表着底层宫人的青色布衣，眼神复杂难明。

　　心墙之上，旧的裂痕尚未抚平，新的迷雾已然笼罩。

　　而在这盘看似残局的对弈中，她这颗一度濒临出局的棋子，又被一只无形的手，重新摆回了棋盘之上。

　　只是这一次，执棋者，又会是谁？

　　她低头，看向自己纯净的星辰印记，那丝若有若无的、源自遥远虚空的冰冷悸动，再次悄然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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