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箭啸西苑

　　那张写着“小心流矢”的纸条，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在青瑶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她将其凑近烛火，看着它蜷曲、焦黑，最终化为一点灰烬，仿佛如此便能将那冰冷的警告也一并焚毁。然而，那两个字带来的寒意，却已深深浸入骨髓。

　　流矢……演武场……众目睽睽之下，皇帝眼前。若真有人敢在此等场合动手，其胆大包天，其谋划之周密，其对她必除之而后快的决心，都达到了一个令人心惊的地步。这已不仅仅是后宫倾轧或组织清理，更可能牵扯到前朝与后宫、皇权与某些隐秘势力的激烈博弈。而她，不幸再次成为了风暴的中心。

　　避？无处可避。皇帝亲临观射，她这个新晋的御前尚义，若无充分理由，岂能缺席？那无异于自承心虚。

　　唯有直面。

　　她盘膝坐回冰冷的地面，不再试图入睡，而是全力运转那绢帛上的法门，引导内息，尝试感应、吸纳那虚无缥缈的“太阴星力”。虽然进展缓慢，但每壮大一丝内息，她的五感便敏锐一分，身体的反应和协调性也似乎有所提升。这或许是她在明日可能到来的危机中，唯一能依仗的资本。

　　同时，她脑中飞速推演着明日可能发生的种种情况，以及应对之策。演武场地形如何？皇帝座次方位？哪些人可能在场？“流矢”可能从何而来？她该如何规避？又如何能在规避的同时，不暴露自己的异常，甚至……借此机会，反将一军？

　　天色在紧张的修炼与思虑中，渐渐泛白。

　　二

　　辰时末，青瑶换上了一身相对利落、但仍符合女官身份的浅碧色宫装，仔细检查了周身，确认并无任何可能引人怀疑的物件，这才带着云袖，前往西苑演武场。

　　秋高气爽，西苑内早已旌旗招展，甲胄鲜明。皇帝朱瞻基端坐于视野最佳的高台龙椅之上，身着戎服，虽未披甲，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沙场气息。皇后、几位高位妃嫔以及部分宗室亲王、文武重臣分坐两侧。曹谨行如同阴影般，侍立在皇帝龙椅之侧不远，目光低垂，却仿佛能洞察一切。于谦亦在文臣队列之中，面色沉静。

　　青瑶作为御前尚义，位置被安排在皇帝侧后方，一个不算起眼，却能清晰观察到场中情形，也容易被皇帝注意到的地方。她能感觉到，在自己出现的那一刻，数道目光便似有若无地落在了自己身上——有皇后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的注视，有曹谨行那阴鸷的审视，有于谦隐含担忧的一瞥，还有一些她并不熟悉、却充满探究与恶意的视线。

　　她垂眸敛目，如同最恭顺的摆设，静静站立，心中却已将周遭环境、人员分布、尤其是那些手持弓弩的侍卫和即将上场比试的武将们的位置，一一记在心中。

　　演武开始。号角长鸣，战鼓擂动。精锐禁军骑兵策马奔腾，展示着娴熟的骑术和阵列变化；武将们则演示着刀枪剑戟，弓马骑射，一时间场中尘土飞扬，呼喝阵阵，气氛热烈。

　　朱瞻基看得颇为专注，偶尔会对某个精彩的表现微微颔首，或与身旁的兵部官员低语几句。一切看起来都像是一场再正常不过的皇家演武。

　　但青瑶的神经却始终紧绷着，如同拉满的弓弦。她运转着内息，五感提升到极致，耳中过滤着震天的鼓噪声，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和谐的弦音；目光如同最敏锐的猎鹰，扫视着场中每一个可能射出“流矢”的角度。

　　时间一点点过去，演武已过半程，依旧风平浪静。难道那纸条是虚惊一场？是有人故意扰乱她的心神？

　　就在她心神稍稍松懈的刹那——

　　异变陡生！

　　正在进行的是骑射移动靶比试。一名年轻气盛的参将纵马疾驰，弯弓搭箭，瞄准百步外疾驰的皮靶！然而，就在他弓如满月，即将松弦的瞬间，他胯下的战马不知为何，前蹄猛地一个趔趄，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

　　这变故来得极其突然！那参将猝不及防，身体猛地一晃，原本瞄准皮靶的箭矢，在巨大的惯性下，竟脱手而出，带着凄厉的破空之声，偏离了既定的轨道，如同一条毒蛇，直直射向皇帝所在的高台！而且，目标赫然正是站在皇帝侧后方的——青瑶！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场中惊呼声四起！侍卫们反应不及！

　　那箭矢的速度快得惊人！几乎是眨眼之间，就已迫近眼前！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笼罩了青瑶！

　　就是现在！

　　青瑶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又在下一个刹那疯狂奔涌！她一直紧绷的神经和提升到极致的感官，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在那箭矢离弦的瞬间，她就已经凭借远超常人的动态视觉和对危险的直觉，判断出了其轨迹！

　　不能硬接！她也没有能力硬接！

　　不能大幅度闪避！那会暴露她的异常，甚至可能惊扰圣驾！

　　唯一的生路，是在极小的范围内，做出最精准、最快速的规避！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她脑海中一片空明，只有那箭矢破空的轨迹无比清晰！她脚下如同生了根，上身却以一个极其微小、近乎本能、却又妙到毫巅的角度，向侧后方猛地一仰！同时，手腕“无意”地一抖，手中原本捧着的、用来记录陛下评语的玉板（这是她早就准备好的“道具”），“恰好”迎向了那激射而来的箭矢！

　　“噗嗤！”

　　箭尖穿透薄薄的玉板，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力道被玉板抵消了大半，但箭矢依旧带着余势，擦着青瑶的耳畔飞过，“夺”的一声，深深钉入了她身后的梁柱之上，箭尾兀自剧烈颤抖！

　　而青瑶，则因为那后仰的力道和玉板破碎的冲击，“惊呼”一声，向后踉跄两步，脸色煞白如纸，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得魂飞魄散，恰到好处地跌坐在了地上，显得狼狈而又惊惶万分。

　　整个过程，不过呼吸之间！

　　从箭矢离弦，到青瑶规避、玉板破碎、她跌坐在地，行云流水，仿佛真的只是一场意外下的侥幸逃生！

　　“护驾！护驾！”

　　直到此时，高台周围的侍卫才反应过来，刀剑出鞘，迅速将皇帝和后妃们团团护住，如临大敌。场中的演武也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朱瞻基猛地站起身，目光先是锐利如刀地扫过那支钉入梁柱的箭矢，又落在跌坐在地、惊魂未定的青瑶身上，最后，转向了场中那个已然吓傻、滚鞍下马跪地请罪的年轻参将，眼神冰冷得可怕。

　　“陛……陛下恕罪！末将……末将马失前蹄……绝非有意……”那参将磕头如捣蒜，声音颤抖，面无人色。

　　“马失前蹄？”朱瞻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凛冽的寒意，“好一个马失前蹄！怀安！”

　　“奴才在！”怀安连忙上前。

　　“将此人与那匹马，一并拿下！严加看管！着东厂、锦衣卫会同审理！朕要知道，这究竟是意外，还是……有人蓄意为之！”他的目光，若有所指地扫过全场。

　　“遵旨！”立刻有侍卫上前，将那瘫软的参将拖了下去。

　　曹谨行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受惊了。此事奴才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他的目光，也如同毒蛇般，在青瑶和那参将之间扫过。

　　青瑶依旧坐在地上，捂着胸口，大口喘息，扮演着惊魂未定的模样，心中却是一片冰冷。她成功了，避开了这致命的一箭，并且没有暴露太多。但她知道，事情绝不会如此简单结束。那参将是真的马失前蹄，还是被人做了手脚？那支箭，目标真的是她吗？还是……想一箭双雕？

　　皇后在于谦等人的劝慰下，重新坐下，目光平静地看向青瑶，淡淡道：“青瑶尚义受惊了，看来这演武场，也非绝对安全之地。日后随侍陛下，还需更加小心才是。”

　　这话听着是关怀，却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意味。

　　朱瞻基挥了挥手，示意演武继续，但经此一事，气氛已然完全不同，带着一种压抑的紧张。他重新坐下，目光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青瑶在云袖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站起身，退回原位。她能感觉到，那道来自玄衣男子的、仿佛无处不在的视线，似乎再次落在了自己身上。是他吗？昨夜送信警告的，是他吗？

　　三

　　演武最终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草草结束。皇帝起驾回宫，众人各怀心思地散去。

　　青瑶回到乾清宫小院，屏退云袖，独自一人时，才允许自己流露出真正的疲惫与后怕。她摊开手掌，掌心因为紧握和方才的冲击，被碎裂的玉板边缘划出了几道血痕，火辣辣地疼。但她顾不得这些，脑中反复回放着那惊险的一幕。

　　那支箭……速度、力道、角度……绝非普通“流矢”那么简单！若非她提前得了警告，心神戒备，加之修炼内息后反应远超常人，绝无可能躲过！这分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是谁？曹谨行想借刀杀人？皇后要清除她这个隐患？还是“暗香阁”终于按捺不住？亦或是……那太庙案的幕后黑手，在灭口之后，还想将她这个“碍事”的知情人一并铲除？

　　她走到桌边，倒了一杯冷茶，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无法浇灭心头的寒意。这宫廷，果然步步杀机，即便她已贵为御前尚义，即便她展现出非凡的“价值”，那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依旧能用各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将她置于死地。

　　实力！她需要更强大的实力！不仅仅是内息，还有权势，智慧，以及……对敌人更清晰的认知！

　　她再次取出那小黑瓶，看着里面仅剩的两滴“千年石乳”。冒险是必须的，但不能再像上次那样毫无准备。她需要更完善的功法，更需要……弄清楚那玄衣男子的真正目的，以及“暗香阁”、司天监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就在她凝神思索之际，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猫叫。

　　这宫内，怎会有猫？而且还是在她这乾清宫范围内的独立小院？

　　青瑶心中一动，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月光下，院墙的阴影里，果然蹲着一只通体漆黑、唯有双眼碧绿如鬼火的野猫。那猫儿见她看来，也不害怕，反而歪了歪头，口中似乎……叼着什么东西？

　　它轻轻一跃，跳上窗台，将口中之物从窗缝塞了进来，然后“喵”了一声，转身跳下窗台，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中。

　　青瑶疑惑地捡起那东西——是一个比之前更小的、用油纸包裹的硬物。

　　打开油纸，里面并非纸条，也不是药材，而是一枚……颜色暗沉、造型古朴，上面刻着一个与她手中那无名旧书上某个符号极其相似的——青铜钥匙？只有拇指大小，却透着一种古老的韵味。

　　钥匙？这是什么地方的钥匙？为何要给她？

　　与此同时，油纸的内侧，用与上次同样的朱砂，画着一个简单的箭头，指向皇宫的西北方向，旁边还有一个潦草的时辰标记——子时。

　　西北方向？子时？

　　那是……冷宫的方向？还是……更深处，那片被称为“禁苑”的、连宫中老人都讳莫如深的荒废区域？

　　这玄衣男子，他到底想引导她去哪里？去做什么？

　　这枚小小的青铜钥匙，又会开启怎样的秘密，或是……怎样的危险？

　　青瑶握着那枚冰冷的钥匙，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只觉得眼前的迷雾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变得更加浓重，更加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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