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夜探

　　怀中的仿制钥匙，如同烙印般灼烫着青瑶的肌肤。皇帝那句“有趣的小影傀”如同无形的鞭子，悬在她的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她不知道自己的举动已然引起了更深层的注视，但直觉告诉她，必须更快，更快！

　　御药房因战事而持续的高度忙碌，为她提供了最好的掩护。人员往来混杂，守卫疲于应付频繁的药材调取，警惕性确实大不如前。而赵公公自上次失钥惊吓后，精神越发不济，巡查库房时也多了几分敷衍。

　　青瑶知道，时机稍纵即逝。

　　她利用清点药材的机会，再次确认了秘密库房守卫换班的准确时间——子时三刻，会有一次短暂的交接，大约有一炷香的功夫，守卫相对松懈，且交接地点距离库房正门有段距离。

　　就是今夜！

　　子时刚过，御药房终于渐渐沉寂下来，只余下几个值夜太监偶尔巡逻的脚步声。青瑶如同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那间废弃的杂物库房。她换上了一身早已准备好的、与御药房低等杂役相似的深灰色衣裤，用黑布包住了头发，脸上也涂抹了些许灰烬。

　　她屏息凝神，听着外面的更漏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漫长得如同煎熬。体内的“焚心”之毒似乎也感应到了她极致的紧张，隐隐躁动，带来一阵阵烦恶的灼热感。

　　终于，子时三刻到了！

　　远处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和低语，是守卫在交接。

　　就是现在！

　　青瑶如同蛰伏已久的猎豹，猛地从破窗翻出，借着建筑物和树木的阴影，猫着腰，以最快的速度向秘密库房潜去。

　　秋夜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在她汗湿的额头上，激起一阵战栗。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耳朵却捕捉着周遭的一切声响。

　　很快，那座石砌的库房便出现在眼前。月光下，它如同沉默的巨兽，散发着森冷的气息。门口果然空空如也，守卫正在不远处交接。

　　她贴在冰冷的石墙上，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掏出那枚仿制钥匙。手指因紧张而微微颤抖，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中清晰地回放着真钥匙的每一个细节和开锁所需的角度。

　　将钥匙缓缓插入锁孔。

　　粗糙的仿制品与精密的锁芯摩擦，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却如同惊雷般敲击在青瑶的心上。

　　她调整着角度，模仿着记忆中赵公公开锁时手腕的力度。

　　一次，不对。

　　两次，锁芯纹丝不动。

　　冷汗顺着她的鬓角滑落。

　　时间不多了！守卫随时会回来！

　　她闭上限，全部精神都凝聚在指尖，再次尝试，手腕以一种极其巧妙的角度微微一旋！

　　“咔哒。”

　　一声轻响，锁开了！

　　青瑶心中狂喜，来不及庆幸，立刻轻轻推开那扇沉重的铁木门，闪身而入，随即从内部将门轻轻合上，却并未完全锁死。

　　二

　　库房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陈年药材、灰尘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腐朽与奇异芬芳的复杂气味。青瑶不敢点燃火折子，只能凭借窗外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月光，勉强辨认轮廓。

　　这里比想象中更大，一排排高大的药柜如同沉默的巨人，森然矗立。每一个抽屉上都贴着泛黄的标签，写着药材名称。

　　她的目标明确——找到“赤焰藤”和“冰心散”的古方！

　　她凭借记忆，快速在药柜间穿梭，目光如炬地扫过那些标签。

　　“七星海棠”、“断肠草”、“鹤顶红”……皆是世间剧毒之物！看得她心惊肉跳。

　　“百年血竭”、“雪山灵芝”、“龙涎香”……又是价值连城的救命圣药。

　　这秘密库房，简直就是天堂与地狱的交汇处！

　　她不敢耽搁，继续寻找。终于，在一个角落的药柜最底层，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称——“赤焰藤”！抽屉上还贴着鲜明的封条，写着“承安元年封存，剧毒慎用”！

　　找到了！

　　青瑶强压激动，小心地撕开封条（这痕迹事后需处理），拉开抽屉。里面是一个密封的玉盒。她打开玉盒，一股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里面躺着三根小指粗细、通体赤红如火焰燃烧的藤茎，正是“赤焰藤”！

　　她迅速合上玉盒，目光投向旁边。按照清单记载，“冰心散”的古方应该与“赤焰藤”一同封存。

　　她仔细在抽屉内外摸索，却没有发现任何纸张或卷轴。

　　怎么会没有？

　　她的心沉了下去。难道古方另存他处？还是……已经被取走了？

　　不甘心！她再次仔细搜寻这个药柜的每一个角落，甚至踮起脚检查上层抽屉的底部。终于，在“赤焰藤”抽屉的底部背面，她摸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微小凸起！

　　用力一按！

　　“咔嚓”一声轻响，旁边药柜的侧板，竟无声地滑开了一个仅容一只手伸入的暗格！

　　暗格中，静静地躺着一卷颜色暗沉、非帛非纸的卷轴！

　　青瑶的心跳几乎停止！她颤抖着手，取出那卷轴，展开。借着微光，她看到上面用古老的篆文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迹和图形，开篇便是“冰心散”三个大字！

　　就是它！

　　来不及细看，她迅速将卷轴内容从头到尾飞速浏览一遍，凭借过目不忘的本领，强行将每一个字、每一幅图都刻入脑海！这过程不过数十息，却耗尽了她的全部心神。

　　确认记下后，她立刻将卷轴原样放回暗格，关闭机关。将“赤焰藤”的玉盒也放回抽屉，小心地将撕开的封条尽量抚平复原（虽不能完全恢复，但希望能蒙混一时）。

　　做完这一切，她已是大汗淋漓，几乎虚脱。但此地绝不能久留！

　　她悄无声息地退到门边，附耳倾听外面的动静。守卫似乎已经回到了岗位，能听到隐约的脚步声。

　　必须尽快离开！

　　三

　　就在青瑶准备寻机开门离去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库房最深处的角落。那里似乎放着一个与其他药柜格格不入的紫檀木长匣，上面落满了灰尘，却隐隐透着一股非同寻常的寒气。

　　那是什么？

　　一种莫名的直觉，让她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木匣没有上锁，她轻轻打开。

　　里面并非药材，而是一柄连鞘的短剑。剑鞘古朴，没有任何纹饰，却入手冰凉刺骨，仿佛万载寒冰。她握住剑柄，缓缓拔出三寸。

　　一道幽蓝色的光华瞬间流淌而出，映亮了她苍白的脸。剑身狭长，犹如一泓秋水，寒气逼人，剑刃之上，似乎有细微的冰晶在凝结、消散。剑格处，刻着两个古老的篆字——“惊蛰”。

　　好一把神兵利器！这绝非寻常宫中之物！

　　青瑶心中震撼。这“惊蛰”剑，为何会与诸多毒药珍材一同封存在这御药房秘密库房？它身上又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此刻不是探究的时候。她强压下心中的好奇与一丝莫名的悸动，将短剑归鞘，放回木匣，原样盖好。

　　现在，必须走了！

　　她回到门边，再次确认外面守卫的位置。趁着守卫转身巡逻的间隙，她如同狸猫般闪身而出，反手用仿制钥匙将门锁轻轻带上。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

　　她贴着墙根的阴影，迅速撤离，心跳如鼓擂。

　　然而，就在她即将回到那间杂物库房时，斜刺里忽然传来一声低喝：

　　“什么人？！”

　　一道凌厉的掌风，直袭她的后心！

　　青瑶骇然失色，来不及思考，身体本能地向前一扑，一个狼狈的翻滚，险险避开了这致命一击！但肩头仍被掌风扫中，一阵火辣辣的疼！

　　她抬头，只见陆离如同索命的阎罗，站在月光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中杀机毕露！

　　“果然是你！竟敢夜探库房！找死！”

　　他根本不给她任何辩解的机会，身形如电，再次扑上，五指成爪，直取她的咽喉！这一下若是抓实，必定喉骨碎裂！

　　四

　　生死一线！

　　青瑶脑中一片空白，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不及起身，就着翻滚的姿势，手猛地向旁边一抓，恰好抓住了杂物堆里一根废弃的、用来搅动药液的沉重铁棍！

　　她想也不想，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陆离下盘横扫过去！

　　这一下毫无章法，纯属搏命！陆离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影傀”竟敢反抗，且出手如此刁钻狠辣，身形一顿，不得不撤招回防。

　　“铛！”

　　铁棍与陆离格挡的手臂相撞，发出沉闷的响声。陆离手臂一阵发麻，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被更浓的怒火取代。

　　“还敢反抗！”

　　他攻势更疾，招招致命！青瑶凭借着一股狠劲和“暗香阁”训练出的、远超常人的反应速度，挥舞着铁棍拼命抵挡，却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她肩头的伤口剧痛，体内的“焚心”之毒也因为剧烈的情绪和运动而加速躁动，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不行！再这样下去，必死无疑！

　　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必须兵行险着！

　　在陆离一记凌厉手刀劈向她脖颈的瞬间，她不再格挡，反而迎着掌风，将怀中那枚仿制钥匙猛地向陆离的面门掷去！同时身体向侧后方急退！

　　陆离下意识地挥手格开飞来的钥匙，动作微微一滞。

　　就是这瞬间的停滞！

　　青瑶已经退到了杂物库房的破窗前，她用尽最后力气，翻身而出！落地时脚下一软，险些摔倒。

　　“哪里逃！”陆离如影随形，也已追出窗外。

　　眼看就要被追上，青瑶的目光猛地瞥见不远处巡逻的一队宫廷侍卫正朝这个方向走来！

　　她心一横，猛地扯开自己蒙面的黑布，露出苍白惊惶的脸，用尽力气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有刺客——！！！”

　　这声尖叫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那队侍卫立刻被惊动，纷纷拔出腰刀，厉声喝道：“什么人？！”快步朝这边冲来！

　　陆离脸色剧变！他身份特殊，绝不能暴露在宫廷侍卫面前！他狠狠地瞪了青瑶一眼，那眼神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愤怒与杀意，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你……好得很！”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身形一闪，如同鬼魅般融入黑暗，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青瑶看着侍卫们跑近，浑身脱力地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眼泪混杂着冷汗和灰烬，流了满脸，看上去就是一个受尽惊吓、死里逃生的可怜宫女。

　　“怎么回事？！”侍卫队长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又看向瘫坐在地、狼狈不堪的青瑶。

　　“奴婢……奴婢夜里起来小解，看……看到有个黑影鬼鬼祟祟的，就……就跟了过来，没想到被他发现，他……他要杀奴婢灭口！”青瑶泣不成声，语无伦次，将一个偶然撞破歹人行迹的倒霉宫女扮演得惟妙惟肖。

　　侍卫们搜查了一番，自然一无所获。

　　“定是混入宫中的宵小之辈！算你命大！”队长皱了皱眉，让人将“受惊过度”的青瑶送回住处。

　　回到那间通铺小屋，同屋的宫女都被惊醒，看到青瑶这般模样，皆是吓了一跳。青瑶只含糊地说了句“撞见贼人”，便蜷缩到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

　　被子下，她的身体仍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不是后怕，而是因为就在她瘫软在地的瞬间，借着月光，她清晰地看到，自己刚才掷向陆离的那枚仿制钥匙，落在不远处的草丛里，而钥匙旁边，似乎还掉落了一个小小的、不属于她的东西。

　　那是什么？

　　是陆离身上掉落的？还是……方才在库房中，无意间沾染上的？

　　与此同时，“冰心散”古方那复杂无比、涉及数十种稀有药材和诡异炼制手法的内容，正如同烙印般，在她脑海中反复闪现。

　　解药……真的能配制出来吗？

　　而陆离那最后狠戾的眼神，如同跗骨之蛆，让她不寒而栗。

　　今夜，她拿到了通往生路的钥匙，却也彻底激怒了掌控她生死的阎罗。

　　前路，是更深不见底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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