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摇篮曲与齿轮诗

　　“万象调谐机关”的建造，如同一场宏大的金属交响乐，在智慧星环的指定区域轰鸣上演。首席机械师巴顿成了这片钢铁丛林当之无愧的帝王。他壮硕得像一台小型蒸汽机，古铜色的脸庞上刻满了岁月的沟壑与油污的痕迹，粗大的指关节因长年与扳手为伍而显得有些变形。此刻，他正站在临时搭建的、高达百米的指挥塔楼上，声音通过一个巨大的、花瓣状的黄铜传声筒放大，压过了所有机械的喧嚣。

　　“左舷第三联动齿轮组，咬合度再校准万分之五！妈的，差这点，等全功率运行起来就是灾难！”他吼着，脖子上的青筋绷起，汗水沿着腮边滑落，滴在沾满油污的工装服上。“第七压力阀班组，你们是在绣花吗？给老子把压力顶上去！这玩意儿不是给小姑娘梳头用的！”

　　下面，数以千计的机械师和工程机器人如同忙碌的工蚁，在庞大的骨架间穿梭。巨大的齿轮被吊装到位，发出沉重的撞击声；粗壮的蒸汽管道被高温焊接，迸发出刺眼的弧光和飞溅的焊渣；灵纹传导管内开始流淌起幽蓝的秩序能量与暖橙的生命噪音，如同为这钢铁巨兽注入了诡异的血脉。

　　巴顿的眼睛像最精密的游标卡尺，扫过每一个细节。他能从齿轮咬合的声音里听出微小的误差，能从蒸汽排放的节奏中判断压力是否稳定。他的存在，本身就是蒸汽朋克精神——粗粝、强悍、却追求着极致内在精确——的化身。

　　而在相对“安静”的智慧之树中枢，画风则截然不同。

　　图拉的全息影像今天特意“换”了一身行头——依旧是她那标志性的、打满补丁的皮质工装，但脖子上多了一条用光影模拟出来的、色彩极其艳丽的波西米亚风格围巾，头发也梳成了两个乱糟糟的、仿佛被爆炸波及过的团子。她盘腿坐在平台边缘（虚拟的），面前漂浮着十几个不断变换形状的虚拟工具。

　　“好啦，小源，今天咱们上点干货！”图拉的声音带着一种哄骗小孩似的活泼，“看见老沈实验室那边传来的能量波动图谱没？死板得像老处女的账本！咱们给它‘活化’一下！”

　　她挥舞着虚拟扳手，对着空气一通看似毫无章法的敲打、拧动，实际上是在引导小源，如何将冰冷的能量数据流，通过规则层面的微调，转化为一种可视的、如同极光般流淌的动态艺术。

　　小源的光芒随着她的动作明灭，似乎听得津津有味。偶尔，它会尝试模仿，结果就是沈昭实验室那边的监测屏上，原本规整的能量曲线突然开始跳起了桑巴舞，或者短暂地变成了一幅抽象派的点彩画。

　　“头儿！管管图拉顾问和小源！”沈昭的通讯带着无奈的哀嚎传来，他的电子眼频率闪烁得都快冒烟了，“他们又在拿我的核心数据做艺术创作了！”

　　茉莉此刻正站在指挥中心的观测窗前，看着下方“万象调谐机关”那热火朝天的工地，也感知着中枢平台那边传来的、带着图拉式胡闹与小源好奇波动的“教学现场”。她穿着一身简洁的深蓝色引导者制服，身姿挺拔，但眉眼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长期的巨大压力和责任，在她年轻的脸庞上刻下了超越年龄的沉稳。

　　听到沈昭的抱怨，她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无奈又纵容的笑意。她没有立刻阻止，只是通过连接，向小源传递了一道温和而坚定的意念：“玩可以，但要记得帮沈昭首席把数据恢复原样哦，那是很重要的工作。”

　　小源的光芒闪烁了一下，似乎有点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地将那些跳舞的曲线和点彩画抹去，恢复了原本规整（虽然略显枯燥）的模样。

　　茉莉松了口气。她能感觉到，青铜齿轮在她胸前散发着稳定的温润感，仿佛林夏的意识在无声地支持着她的每一个决定。她不仅是联盟的引导者，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小源另一位更倾向于“秩序”与“责任”的“母亲”。

　　艾莉西亚则像一位沉静的守护者，站在离平台稍远的地方。她穿着一袭月白色的长袍，样式古朴，与星环的高科技环境有些格格不入，却更衬得她气质空灵。她闭着双眼，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指尖轻轻搭在β型胸针上。她的意识如同最细腻的纱网，过滤并感知着小源散发出的每一丝规则涟漪，以及它与外界交互时产生的概念回响。

　　“它在学习‘边界’的概念，”艾莉西亚忽然轻声开口，声音如同幽谷清泉，“图拉教它‘创造’，茉莉教它‘责任’。它开始理解，力量的使用需要框架。刚才它恢复数据时，规则的应用比之前精准了百分之十七，能量损耗降低了百分之五。”

　　她的感知能力，是评估小源成长状态和潜在风险不可或缺的指标。

　　慕影没有出现在这两个主要场景。他依旧守在他的棱镜大厅。与之前面对“巡天者”时的紧张不同，他现在更像一个专注的星空观测者。棱镜纺锤缓缓旋转，映照出的未来分支虽然依旧繁多，但那些代表灾难性后果的灰色区域已经大大减少，取而代之的是更多充满柔和光彩、却依旧模糊的可能性。

　　“有趣，”慕影喃喃自语，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一颗代表着“小源成功构建第一个稳定子规则”的银色光点，“它的每一个微小进步，都在为未来增加新的变量……我们仿佛在目睹一部宇宙法典的起草过程。”

　　就连第七古贤，也偶尔会化作一道柔和的金色光流，悄然出现在智慧之树中枢。他不会干涉，只是静静地“观察”着。他那古老的意识中，充满了对生命演化奇迹的赞叹。对他而言，眼前正在发生的，是比任何古老记载都更加鲜活、更加伟大的史诗。

　　在这片由钢铁咆哮、规则低语、人性温暖共同编织的奇异图景中，日子一天天过去。“万象调谐机关”的骨架日益丰满，小源在“胡闹”与“学习”中稳步成长。联盟，这个由无数误差个体组成的集合体，正在以它特有的、充满噪音与活力的方式，小心翼翼地抚养着一位可能决定未来宇宙走向的“幼神”。

　　而这其中的酸甜苦辣，或许只有那位总是叉着腰、大声指挥着钢铁洪流的巴顿，和那位总是能用最离谱的方式与“神”沟通的图拉，体会最为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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