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林克的承诺

　　上海，星际之战后，废墟深处。

　　那意识聚合体的残骸仍在缓慢地蠕动、蒸发，散发着最后的气息。林克半跪在破碎的晶体地面上，阿雅倚靠在一旁断壁边，两人都到了极限。林克左肩的伤口仍在渗血，将作战服染成暗红，与周围干涸的、源自聚合体的污浊液体几乎融为一体。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能量灼烧后的刺鼻气味，以及一种更深沉的、现实结构被强行撕裂后留下的、如同金属锈蚀般的虚无感。

　　就在这绝望的余烬中，林克贴身携带的、一个经过特殊加密和强化的微型通讯器，发出了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持续而稳定的震动。那不是警报，而是一种……预定的信号。

　　林克的身体猛地一僵。他几乎是颤抖着，用那只未受伤的手，艰难地将那小小的装置取出。屏幕上没有任何复杂的图像或数据，只有一行简单到极致、却重若千钧的、由林雪独有的意识波动编码而成的信息：

　　【覆盖，而非摧毁。汇聚情感，净化核心。—— 雪】

　　信息的末尾，那一个“雪”字的编码，微弱得如同即将熄灭的星火，带着一种诀别的、燃烧殆尽的余温，烙印在林克的感知中。

　　一瞬间，林克仿佛被无形的巨锤击中。他整个人凝固在那里，如同化作了废墟中的另一座雕塑。只有那双因疲惫和伤痛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骤然收缩，瞳孔深处，仿佛有某种东西……碎裂了，然后又以一种更加坚硬、更加决绝的方式，重新凝聚。

　　他明白了。

　　姐姐最后传来的，不是战术，不是武器图纸，而是一个……答案。一个如何打赢这场终极战争的答案。而传递这个答案的代价，他甚至不敢去细想。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这片被蹂躏的、属于他故乡的废墟，望向灰蒙蒙的、仿佛永远被琉璃色阴霾笼罩的天空。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这物质的阻碍，看到了那片正在元境深处，进行着另一场更加凶险、关乎法则存亡的战斗。

　　阿雅察觉到了他的异常，虚弱地问：“指挥官……？”

　　林克没有看她，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通过骨传导麦克风，接通了“彼岸”实验室的紧急线路：“陈博士……给我……全球通讯频道的权限。现在。”

　　短短几分钟后，奇迹般地，在无数残破的城市广场、拥挤的地下掩体、颠簸的移动据点、甚至是一些尚能接收信号的个人终端上，那些原本被马库斯的“联合防御司令部”宣言或是绝望的战报所占据的屏幕，画面猛地一闪，切换了。

　　没有马库斯那冷峻如磐石的面孔，没有精心设计的背景。

　　屏幕上出现的，是林克。

　　他站在上海废墟的断壁残垣之上，背景是扭曲的环球金融中心残骸和尚未完全消散的、病态的能量余晖。他的作战服破损，沾满污垢和血迹，左肩的伤口简单包扎着，渗出的血色依旧刺眼。他的脸上带着硝烟的痕迹，疲惫深入骨髓，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燃烧着一种混合了无尽悲恸与钢铁般意志的火焰。

　　没有演讲稿，没有慷慨激昂的语调。他的声音透过呼啸的风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坍塌声传来，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和砂砾般的粗糙，却异常清晰地传入每一个注视着屏幕的人的耳中，直抵心灵深处。

　　“地球的同胞们……我是林克。”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力量，也仿佛在感受着那跨越无数光缆和信号塔、连接着亿万幸存者的、沉重的责任。

　　“我站在……上海。我们的家，曾经最繁华的地方，现在……成了这样。” 他的镜头微微转动，将周围那片地狱般的景象，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没有回避，没有美化。

　　“我们失去了太多。亲人，朋友，家园……还有……希望。”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真实的、无法作伪的痛苦。这痛苦，每一个在灾难中幸存下来的人，都感同身受。

　　但紧接着，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黑暗的决绝：

　　“但是，我今天站在这里，不是要告诉你们我们失去了什么！我是要告诉你们——我们还拥有什么！”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仿佛能穿透屏幕，直视每一个人的灵魂。

　　“马库斯执行官告诉你们，秩序和力量是唯一的答案。是的，我们需要力量去战斗！但我想问你们——我们是为了什么而战？！”

　　“是为了躲进一个冰冷的‘方舟’，抛弃我们曾经热爱的一切，变成一个没有记忆、没有情感的活着的标本吗？！”

　　“不！”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牵动了伤口，眉头因剧痛而猛地皱紧，但他毫不停顿，“我们战斗，是为了记忆！是为了记忆中，母亲做饭的香味，是父亲粗糙手掌的温暖，是爱人眼里的星光，是孩子咿呀学语的笑声！是为了我们脚下这片土地，曾经拥有的春夏秋冬，拥有的万家灯火！”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却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力量。

　　“我们战斗，是为了爱！是为了守护还活着的亲人，是为了不让逝者的牺牲变得毫无意义，是为了那些跨越了世界界限、依然相信着我们、与我们并肩而战的盟友！是为了人性中，那份最柔软、却也最坚韧的——爱的力量！”

　　越来越多的幸存者停下了手中的事情，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屏幕上那个伤痕累累却目光如火的年轻人。地下掩体中，有人紧紧抱住了身边的孩子；残破的楼房里，老人混浊的眼中滚下泪水；游击队的据点里，士兵们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我们战斗，是为了希望！” 林克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满目疮痍的世界，声音如同宣誓，在废墟上空回荡，“是为了相信，即使在最深的黑暗之后，黎明终将到来！是为了相信，我们的文明，不会以这种冰冷的、静滞的方式终结！是为了一个……所有幸存者都能自由呼吸、所有记忆都能被珍藏、所有爱都能绽放的——未来！”

　　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情感，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承诺，都凝聚在最后的话语中：

　　“现在，我需要你们！不是需要你们拿起武器——虽然那依然重要！我需要你们，拿起你们的心！”

　　“回忆起你们生命中最温暖的瞬间！想起你们最爱的人！坚守你们内心深处，那份不曾熄灭的希望之火！”

　　“将你们的情感——你们对过去的眷恋，对现在的守护，对未来的期盼——汇聚起来！将它们，变成我们最强大的武器！”

　　“这不是虚无缥缈的祈祷！这是……我们能够传递的力量！是能够跨越维度，去净化那片吞噬一切黑暗的……唯一的光！”

　　“我，林克，在这里，以我逝去的亲人，以我所有的战友，以我脚下这片伤痕累累却依然是我们家园的土地起誓——”

　　他的声音如同洪钟，震撼着天地，也震撼着每一个聆听者的灵魂：

　　“我将与你们一起，战斗到最后！为了记忆！为了爱！为了希望！”

　　“请将你们的力量……借给我！”

　　演说结束。

　　没有掌声，没有欢呼。

　　但在全球无数个角落，一种无声的、却更加磅礴的力量，正在悄然汇聚。人们闭上眼睛，握紧身边人的手，泪水滑落，嘴角却带着坚定的弧度。记忆中温暖的光，心中汹涌的爱，眼中不灭的希望……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情感，此刻正化作无数道无形的、温暖的涓流，穿透废墟，穿透阴霾，向着某个共同的、超越维度的目标，开始奔涌。

　　林克站在废墟之上，疲惫地垂下手臂，却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温暖而庞大的力量，正透过虚无，缓缓注入他几乎枯竭的身体。

　　他抬起头，望向元境的方向，在心中默念：

　　姐姐，你未走完的路……

　　我来走。

　　你未完成的承诺……

　　我来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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