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林雪的预言

　　隔离观察室里，只有医疗监控仪规律、低沉的滴答声，像一颗在真空中徒劳跳动的机械心脏。

　　然后，这规律被打破了。

　　林雪的身体猛地弓起，像一张被拉满的弓，瘦削的脊背几乎要刺破薄薄的病号服。束缚带深深勒进她的手腕和脚踝，留下淤血的痕迹。她的喉咙里发出一种被扼住的、介于呜咽和嘶吼之间的破碎声响。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苍白的天花板，但瞳孔深处已非混沌的星云，而是化作了两个疯狂旋转的、吞噬一切的漩涡。

　　她“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是用她那被强行撕裂、暴露在两个世界意识洪流中的每一寸灵魂——

　　景象一：上海外滩。

　　那凝固的琉璃黄浦江，突然像活物般蠕动起来。但并非恢复生机，而是开始“融化”。璀璨的琉璃不再折射阳光，而是像高温下的蜡像般滴落，露出下方并非泥土或岩石的、更加深邃的、翻滚着的黑暗。东方明珠塔的晶体结构不再是冻结的，而是像被无形的手拧毛巾一样扭曲，塔身浮现出无数张扭曲的人脸，有人类的，也有VR猿的，它们互相撕咬，发出无声的咆哮，而塔体本身，正缓缓沉入那融化的琉璃与黑暗混合的泥沼之中。

　　景象二：SJ星元境，“逻辑森林”。

　　那些枯萎的逻辑树并未倒下，而是异变成了某种可怕的东西。它们的枝干不再追求数学的优美，而是像暴露的神经束般疯狂抽搐、缠绕，尖端绽放出由错误代码和破碎定理构成的、恶臭的“花朵”。这些花朵不断喷射出黑色的孢子，孢子落在哪里，哪里的空间结构就像腐烂的果肉般软化、剥落，露出下方同样翻滚的黑暗。那片由公理构成的蔚蓝“天空”，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从裂痕中渗出的不是光，而是粘稠的、如同脓液般的灰黄色雾气。

　　景象三：双界交织之处。

　　地球的士兵与SJ星的逻辑守卫不再区分敌我，他们疯狂地互相攻击，但他们的武器——能量光束与逻辑冲击——在击中对方的同时，也击碎了他们脚下所站的“现实”。地面像脆弱的玻璃一样碎裂，士兵和守卫一同坠向下方那片共通的、翻滚的黑暗。在坠落的过程中，他们的形态开始融合、扭曲，人类的肉体与VR猿的几何结构强行拼接成不可名状的怪物，发出混合着金属摩擦与血肉撕裂的惨嚎。

　　景象四：阴影的盛宴。

　　影噬兽，那些概念的掠食者，在这片崩溃的盛宴中疯狂增殖。它们不再需要从裂口中涌出，因为它们本身就是这片黑暗的一部分。它们像潮水般漫过一切，吞噬色彩，抹平形状，消除声音。它们经过的地方，留下的不是废墟，而是“无”。绝对的、连虚无都不存在的“无”。

　　……

　　在这所有景象的中心，林雪看到两个巨大的、模糊的轮廓在互相冲撞。

　　一个是僵硬的、由无数碎裂琉璃勉强拼凑成的巨人，代表着在恐惧中彻底封闭、拒绝一切的人类集体意识。

　　一个是内部不断爆发出逻辑悖论闪电、结构正在自我焚毁的冰冷恒星，代表着在孤立中陷入逻辑死循环、最终自噬的SJ星文明。

　　它们没有攻击对方，它们只是在自身的崩溃中，疯狂地挥舞着手臂，将周围的一切，连同它们自身，都拖入那最终的、共同的黑暗深渊。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终于冲破了林雪的喉咙，在隔离室里尖锐地回荡。她的身体剧烈地痉挛，监控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屏幕上代表她脑电波的曲线变成了一团狂暴的、失去任何规律的乱麻。

　　护士和医生冲了进来，按住她，准备注射镇静剂。

　　在意识彻底被药物拖入黑暗前的那一刻，林雪涣散的目光死死抓住刚刚闻讯赶来的凯洛，她的嘴唇翕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如同从绞刑架上落下的最后遗言：

　　“影子……吃掉了光……”

　　“我们……在吃……自己……”

　　然后，她的头无力地歪向一边，瞳孔中的漩涡消散，重新变回一片空洞的、映照着苍白天花板的混沌。

　　凯洛僵立在门口，手指冰凉。他不仅听到了她的话，更通过那短暂的意识连接，“感受”到了她所目睹的那片末日景象的余烬——那不是幻象，那是无数可能性分支中，最黑暗、却也最清晰的一条路径，正带着冰冷的触感，缓缓展现在他的面前。

　　而隔离室外，联合监管会的频道里，关于“边境冲突责任归属”的争吵，依旧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没有人听到，那来自深渊边缘的、最绝望的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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