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莱娜的向导

　　硅基森林的庇护所内，时间以不同的密度流淌。

　　莱娜独自悬浮在一片巨大的、形如水晶兰的硅基叶片之下。

　　叶片半透明，内部流淌着远古时代沉淀下的、已趋于停滞的琥珀色数据流，映照在她那身冷冽的合金甲胄上，却无法为其注入丝毫暖意。

　　她刚刚结束了与凯洛及人类特遣队代表的正式接触。

　　言辞是简洁的，协议是脆弱的。

　　此刻，远离那群混合着警惕与期盼的目光，她才允许自己意识深处那汹涌的暗流，稍稍冲破理性的闸门。

　　她的“手”（意识凝聚体）轻轻拂过身旁一株硅基乔木的主干。触感并非坚硬冰冷，而是一种奇异的、带着微弱生命脉动的温润。这感觉与她记忆中征服者兵营那绝对光滑、绝对惰性的金属墙壁截然不同。森林在“呼吸”，缓慢，古老，带着一种她无法理解，却本能感到亲近的……“生机”。

　　这与塔洛斯所宣扬的“纯净逻辑”格格不入。

　　逻辑不应有温度，不应有脉动。

　　逻辑应是……她低头看向自己另一只“手”中凝聚出的一枚标准征服者制式数据棱刺——边缘锐利，光芒稳定，除了效率和杀伤，不蕴含任何多余信息。

　　她回想起不久前的逃亡。不是凯洛那种在数据沼泽中的挣扎，而是另一种形式的流亡。在征服者舰队内部，当所有意识都在塔洛斯的战争宣言下同步共振，发出统一频率的杀戮波动时，她的核心却产生了一个不和谐的“杂音”。那杂音，源于她偷偷解析的一段来自地球前线的碎片信息——不是宏观的战略报告，而是一个人类士兵在身体被部分“编译”时，通过最后的生物神经信号传递出的、对一片故土梧桐叶影的记忆。

　　那记忆太具体，太……没有必要。按照SJ星逻辑，濒临删除的数据应该优先传递战术参数或身份标识。可那个士兵，却在传递一片无关紧要的、光影斑驳的叶子。

　　这种“浪费”，这种在绝对秩序和毁灭面前，依然固执地锚定某个无功利性细节的“冗余”，像一根细小的冰刺，扎进了她以绝对理性构筑的世界观。她无法将其归类为“低级混沌”，反而感受到一种……近乎悲壮的“坚韧”。

　　“决定了吗？”

　　一个平静的声音在她意识中响起。是凯洛。

　　他那枚独特的琉璃结晶悬浮在不远处，双色光流平和地流转，既不像森林那般古老晦涩，也不像征服者那般冰冷逼人。

　　莱娜没有立即回答。她的合金轮廓转向森林深处，那里，人类特遣队的成员正在维特和伊拉的指导下，进行着蹩脚的意识同步训练。她能“看到”他们散发出的精神波动——混乱，充满毛刺，如同未经打磨的原始矿石。其中那个叫林克的人类男性，其意识核心缠绕着一道深刻的、由“存在性怀疑”留下的创伤裂痕，但裂痕边缘，却又燃烧着一种近乎固执的、要寻求答案的火焰。

　　她看到了那个年长的人类指挥官，指关节因用力握着某种模拟武器而发白，他的意识像一块被压缩到极致的岩石，沉重而坚定。

　　她也看到了他们看她时的眼神——不是看盟友，更像是看一件危险而不可预测的武器，一件或许能劈开生路，也或许会反噬自身的双刃剑。

　　“向导……”莱娜的意识波动终于传出，带着一丝金属摩擦般的自嘲，“在我的数据库里，这个词通常指向已知区域。而我将要带领你们前往的，是我自身文明的禁区，也是……我自身认知的荒原。”

　　她缓缓抬起那枚数据棱刺，目光——意识的聚焦——落在其绝对笔直的棱线上。

　　“塔洛斯的力量，源于对‘不确定’的恐惧。他用绝对的秩序，构建了一个拒绝一切‘杂音’的囚笼。”她的声音低沉下去，仿佛在陈述，又仿佛在对自己宣誓，“而我，要去亲手证明，那些被他视为杂质、视为威胁的‘不确定’……或许才是……”

　　她没有说完。而是手腕猛地一握！

　　那枚纯粹由征服者逻辑构筑的数据棱刺，在她掌心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细微嗡鸣，随即从内部迸裂出无数蛛网般的裂纹，最终化为一片细微的、闪烁着最后挣扎光芒的金属碎屑，消散在森林幽暗的光线中。

　　她转过身，合金轮廓重新变得坚毅、冷峻，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波动从未发生。只有那破碎的棱刺最后一点光芒，倒映在她如同深潭般的意识焦点深处，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漾开的涟漪尚未平息。

　　“我会带你们穿过元境的监控盲区！”，她说。

　　“利用我所知的权限漏洞，抵达‘现实锚点’所在的神殿外围。”她的声音恢复了指挥官式的清晰与冷静，每一个词都像是经过精确计算后吐出。

　　“但记住，一旦进入核心区域，我无法保证你们的安全，也无法预测……我自身的存在，会面临何种‘逻辑审判’。”

　　她不再看凯洛，而是将“目光”投向那片正在艰难同步的人类意识光点。

　　“这不是合作，”她最后说道，意识波动如同出鞘前的利刃，收敛了所有光华，只留下冰冷的锋芒，“这是……一次对‘可能性’的验证。为我，也为……所有被困在‘唯一真理’中的灵魂。”

　　说完，她化作一道暗色的流光，融入硅基森林深邃的阴影之中，开始规划那条通往毁灭之源，也通往救赎之门的……未竟之路。

　　她选择的，不是阵营。

　　而是那条布满荆棘的、寻找“另一种答案”的道路。

　　即使那答案的尽头，可能是她自身存在的终结。
　　http://www.hlys.cc/47413/65.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hlys.cc。翰龙中文网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m.hly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