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阿米娅的人性光辉

　　冰冷的雨水，如同天神失手泼翻的墨汁，沉甸甸地砸在别墅光洁如镜的黑色大理石台阶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噼啪声。

　　空气里弥漫着湿漉漉的青草气息和一种昂贵的、近乎冷酷的泥土腥味。

　　两道被夜色浸透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过雨幕，融入了这栋死寂建筑庞大的阴影里。

　　雨水顺着两人黑色战术服的纤维往下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们是组织的刀锋，是阴影中的裁决者。

　　今晚的目标：芬兰富商——雷耶斯·巴斯蒂安！

　　一个不留——任务简报上的命令，向来斩钉截铁。

　　两个神秘而强大的刺杀者，动作像精于潜行的黑豹，两人眼神沉静得可怕，是对死亡早已麻木的漠视。

　　厚重的橡木门无声开启，又被无声合拢，将外面咆哮的雨声隔绝。

　　其中一个黑衣杀手比出一个简洁有力的手势：左翼的守卫力量，他负责；右翼的区域，交给同伴。

　　他像一道真正的幽灵，贴着墙根，迅速消失在左侧的走廊深处。

　　而另一名杀手则转向右边，脚步落在厚实的地毯上，吸收了一切声响。

　　儿童房的门虚掩着，透出里面一片暖黄的光晕。

　　推开门，一股属于孩童的、混合着蜡笔和干净被褥的甜腻气息扑面而来，温柔得近乎残忍。

　　墙壁刷成柔和的浅蓝色，印着星星月亮的图案。

　　地板上散落着各种玩具，一只巨大的毛绒熊歪倒在床边。

　　一切都在无声地证明着，这里曾有一个孩子快乐地生活过。

　　但这个孩子似乎被别墅里响起的枪声惊吓到了，此刻就躲在房间里的某个角落。

　　太安静了。安静得不正常。

　　阿米娅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壁橱门紧闭，但门缝下透出的光微微晃动了一下。

　　床底？那厚厚的、垂到地面的床罩边缘，在靠近墙角的地方，有一丝极其细微的、不自然的褶皱。

　　阿米娅放轻脚步，走到床边，缓缓蹲下。冰冷泛着幽光的“湿婆之牙”，无声地指向那片阴影。

　　没有犹豫，没有怜悯，阿米娅猛地掀开了垂地的床罩。

　　黑暗的床底深处，蜷缩着一团小小的、瑟瑟发抖的影子。

　　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倏然抬起，死死地、惊恐地望向突然涌入的光明和闯入的不速之客。

　　那双眼睛。

　　时间在那一刻骤然冻结、扭曲。那双眼睛，盈满了最纯粹的恐惧，像受惊的幼鹿，瞳孔在昏暗中剧烈地收缩着，倒映出阿米娅漠视生命的脸。

　　眼泪无声地滚落，顺着脏污的小脸滑下，留下清晰的痕迹。

　　她死死咬住下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有身体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如同寒风中即将凋零的枯叶。

　　那眼神……

　　一股无法言喻的冰冷电流猛地窜过阿米娅的脊椎，直击大脑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

　　眼前富丽堂皇的儿童房瞬间崩塌、溶解，被另一幅画面粗暴地撕裂、覆盖：

　　同样是刺骨的雨夜，雨点砸在破败的茅草屋顶上，声音震耳欲聋。

　　空气里是浓重的血腥味、尘土味，还有母亲纱丽上残留的廉价香料气息。

　　同样狭窄的黑暗空间——不是床底，而是家中那个摇摇欲坠的木柜深处。

　　同样刺骨的恐惧，像无数冰冷的针扎进骨髓。同样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出声的绝望。

　　还有那双眼睛，透过柜门狭窄的缝隙，惊恐地向外望去——看到的是刺眼的闪电撕裂黑暗，照亮父亲扭曲倒下的身体，母亲扑上去徒劳的哭喊，还有那双沾满泥泞和血污的、粗暴地拽住母亲头发的手……最后，是母亲回头望向柜子缝隙的、那充满无尽哀求和绝望的一瞥，与一道冰冷刺来的刀光……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穿透了别墅内凝固的死寂，也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阿米娅恍惚的意识边缘。

　　是主卧方向！卡尔动手了！

　　那声枪响如同解除魔咒的咒语，瞬间将阿米娅从那童年梦魇扯回现实。

　　心脏在胸腔里擂动。眼前依旧是奢华冰冷的儿童房，依旧是床底下那个因枪声而抖得更厉害的小小身影。

　　那双盈满泪水、写满恐惧的眼睛，与记忆深处柜子缝隙里那双绝望的眼睛，在这一刻，彻底重叠、融合，撕扯着阿米娅被冰封多年的心脏。

　　急促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像催命的鼓点，狠狠砸在走廊光洁的地板上。

　　卡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高大的轮廓堵住了光线。

　　他手中的枪口，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气息。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越过阿米娅，精准地钉在床底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没有询问，没有迟疑，只有一种完成任务般的、近乎不耐烦的冷酷。

　　他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靴子踏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径直走向床边，仿佛那蜷缩在黑暗中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而只是一个需要清除的障碍物。

　　他弯下腰，动作流畅得没有一丝停顿，左手抓住床罩的边缘，粗暴地向上一掀。

　　更多的光线涌入床底，清晰地照亮了那个蜷缩成一团、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小女孩。

　　她的眼睛因为突如其来的强光而猛地闭上，随即又惊恐地睁开，死死盯住卡尔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和他手中那支黑洞洞的枪口。

　　卡尔举起了枪。

　　冰冷的金属，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他的食指，平稳地搭在扳机上，开始施加压力。

　　他的眼神，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映不出任何生命的倒影。

　　扳机护圈在缓慢地向后移动，那细微的金属摩擦声，在死寂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如同死神的低语。

　　“不。”

　　一个干涩、嘶哑的音节，突兀地打破了这凝滞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卡尔扣动扳机的动作，因为这声低哑的阻止而极其短暂地停滞了。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阿米娅身上，枪口纹丝不动，依旧稳稳地锁定着床底。

　　“心软了？阿米娅？”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入骨髓，“任务就是任务。清除目标，一个不留。别犯蠢。”

　　那抹冰冷的嘲弄，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阿米娅因那双眼睛而剧烈震荡的意识深处。

　　蠢？或许吧。

　　但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某种蛰伏在血脉深处、被冰封了二十年的东西，伴随着童年雨夜里那撕心裂肺的绝望哭喊和刺鼻的血腥味，轰然决堤！

　　身体的动作先于一切思考。肌肉在极度紧绷后的瞬间爆发，带起一阵撕裂空气的尖啸。

　　阿米娅整个人如同一张拉满后骤然松开的强弓，从蹲伏的姿态猛地弹射而起，侧肩狠狠撞向卡尔毫无防备的肋下。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猝不及防，闷哼一声，强壮的身体被撞得失去平衡，踉跄着向侧面倒去，后背重重砸向墙角的玻璃玩具柜。

　　“哗啦——！”

　　刺耳的爆裂声震耳欲聋！

　　无数锋利的玻璃碎片如同死亡的冰雹，在灯光下向四面八方激射开来。

　　卡尔的脸颊被飞溅的碎片划开一道血口，鲜血瞬间涌出，但他握枪的手却稳得可怕，枪口在混乱中依旧试图向阿米娅移动。

　　不能给他开枪的机会！

　　就在他砸碎玻璃柜、身体因剧痛和冲击而出现短暂僵直的千钧一发之际，阿米娅的右手如同捕食的毒蛇，闪电般探出。

　　“湿婆之牙”冰冷的锋刃划破空气，带着阿米娅此刻所有的混乱、决绝和那积压了二十年的、来自另一个雨夜的嘶喊，精准无比地没入了卡尔暴露出来的、毫无防备的颈侧。

　　温热的液体，带着浓重的铁锈腥味，瞬间喷涌而出，溅射在阿米娅握刀的手上、脸上。

　　那滚烫的触感，比雨水灼热百倍。

　　卡尔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皮囊。

　　他手中的枪“哐当”一声，掉落在满是玻璃碎屑的地毯上。

　　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阿米娅，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那是血液涌入气管的窒息声响。

　　那眼神里，曾经的冷酷和嘲弄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纯粹的、濒死的茫然，和极度的惊骇。

　　“你……”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试图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更多的血沫从嘴角涌出，“……组织……会……”最后一个字被涌上的血彻底堵死。

　　他高大的身躯抽搐着，终于彻底瘫软下去，重重地倒在冰冷的玻璃碎片和粘稠的血泊之中，再无声息。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房间里只剩下玻璃碎片偶尔掉落的细微声响，浓重的血腥味和硝烟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阿米娅站在原地，剧烈地喘息着，握着短刃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就在刚刚，她背叛了组织，背叛了把她训练成顶级杀手的师父！

　　卡尔的血顺着阿米娅的指尖滴落，砸在地毯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小花。

　　床底传来压抑的、小兽般的呜咽声。

　　任务失败了。但她——不后悔！

　　阿米娅猛地转身，动作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无视地上蔓延的血泊，和卡尔那失去生气的眼睛。

　　阿米娅迅速蹲下，毫不犹豫地探身进床底。指尖触碰到小女孩冰凉颤抖的手臂时，她像受惊的兔子猛地一缩。

　　阿米娅顾不得许多，用尽全力，将她小小的、僵直的身体从黑暗的庇护所里拖了出来。

　　她的体重轻得可怕，像一片羽毛。

　　阿米娅将她紧紧抱在怀里，那冰冷的小小身体，紧贴着她同样被雨水和血浸透的前胸，那剧烈的颤抖清晰地传递过来。

　　小女孩的小脸埋在阿米娅颈窝，滚烫的泪水瞬间濡湿了那瓷白的皮肤。

　　“别出声。”

　　阿米娅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颤抖，“抱紧我。”

　　没有丝毫犹豫，阿米娅抱着小女孩，像一道受伤但速度惊人的黑影，冲出了这间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儿童房。

　　就在阿米娅抱着惊恐的小女孩，撞开别墅后门，冰冷的夜风和密集的雨水瞬间劈头盖脸打来的那一刻——

　　“呜——呜——呜——”

　　尖锐、凄厉，划破夜空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如同无形的追命锁链，正朝着这片被死亡笼罩的豪宅飞速收紧！

　　阿米娅心脏猛地一沉。

　　追捕开始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组织的？警方的？亦或是两者皆有？无论是谁，都意味着无穷无尽的凶险。

　　冰冷的雨水疯狂地砸落，瞬间打湿了头发、衣服，顺着脸颊流下，模糊了视线。

　　怀中的小女孩被这突如其来的狂风骤雨激得一阵瑟缩，呜咽声更大了。

　　阿米娅抱着她，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向着别墅后方那片被精心修剪过、此刻却在暴雨中显得狰狞茂密的树林发足狂奔。

　　冰冷的雨水灌进领口，刺骨的寒意不断侵袭。

　　树林边缘的阴影，暂时提供了喘息之机。

　　阿米娅靠在一棵粗壮的橡树树干上，冷静地观察。

　　警笛声越来越近，刺眼的红蓝光芒已经开始在别墅前方闪烁，穿透雨幕，映亮了纷乱的雨丝。

　　必须离开这里，立刻！但去哪？组织的力量无孔不入，警方的追捕天罗地网。

　　抱着一个孩子，她们如同黑夜里的萤火虫般显眼。

　　怀中的小女孩忽然动了动，她抬起那张被雨水和泪水冲刷得惨白的小脸，眼睛依旧残留着巨大恐惧。

　　冰冷的雨水顺着阿米娅的下颌不断滴落，砸在小女孩仰起的脸上。

　　“别怕。”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在呼啸的风雨声中几乎微不可闻。

　　阿米娅顿了顿，放缓声音抚慰着她的恐惧：“你……叫什么名字？”

　　雨水呛进口鼻，小女孩剧烈地咳了一声，才怯生生地吐出：“我……我叫爱丽莎。”

　　爱丽莎。

　　这个名字，是阿米娅在这片无边的黑暗和血腥中，唯一能抓住的、微弱的火星。

　　就在这时，那只一直紧紧攥着阿米娅胸前湿透衣料的小手，忽然松开了。

　　小小的、冰冷的手指，摸索着，向上移动，最终紧紧地、死死地抓住了阿米娅的手腕。

　　她的力道很小，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那冰冷的触碰，那毫无保留的、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的依赖，却像一道微弱却无法忽视的电流，猛地窜过阿米娅被雨水浸泡得麻木的手臂，直刺心脏深处。

　　警笛的嘶鸣如同附骨之蛆，越来越近，红蓝光芒穿透层层雨幕，将附近树干的轮廓切割得忽明忽暗。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她们的身体，带走仅存的温度。

　　不能再等了！

　　阿米娅猛地收紧手臂，将怀里那个小小的、散发着微弱暖意的身体更紧地箍住，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骨血。

　　双脚在湿滑泥泞的林地边缘狠狠一蹬，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冲向暴雨笼罩的未知黑暗。

　　身后，是警笛凄厉的挽歌，是别墅里凝固的死亡，是组织即将倾泻而下的无尽追杀。

　　前方，只有被暴雨撕裂的黑暗，和一条不知通往地狱还是微光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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