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骨塔钟鸣

　　谢母茶汽虚影所指的方向，如同命运的号角，驱散了部分盘踞在织云心头的疑云，却又带来了更深沉的迷雾与寒意。谢家绝笔，亡母指路，那座耸立于西山之巅的骨塔，必然埋藏着茶毒之祸与世家恩怨的真正源头。

　　没有时间犹豫。地下毒坊在虚空之眼的威压下摇摇欲坠，头顶的塌陷处不断有巨石坠落。织云抱起手臂伤口已停止流血、但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传薪之子，深深看了一眼双手焦黑、神情恍惚萎顿于地的谢知音，对崔九娘道：“走，去骨塔！”

　　崔九娘复杂地看了一眼谢知音，最终点了点头。她挥手间，一股柔和的茶汽托起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谢知音，三人（或者说四人）冲破不断塌落的碎石，沿着来时的塌陷坑洞，艰难地回到了地面，而后朝着城外西山方向疾奔。

　　苏州城已大半陷入灰白与虚空的侵蚀之中，死寂笼罩街巷。他们穿过荒芜的城郊，踏着被污染而发黑枯死的草木，终于抵达了西山的山脚。

　　仰头望去，那座骨塔在昏暗的天光下更显狰狞。它并非规则的建筑，而是由无数森白头骨粗暴地垒砌而成，高耸入云，散发出冲天怨气。离得近了，更能看清，那些头骨并非空白，每一具的头盖骨上，都被人以极其精湛老辣的刀工，雕刻着不同的图案——飞禽走兽、花鸟虫鱼、甚至是一些玄奥的符文。这是骨雕技艺的痕迹！而且绝非寻常匠人所能为！

　　千名骨雕师的头骨！顾家一脉的精锐，竟然尽数在此，成了这座邪塔的砖石！

　　塔身周围，萦绕着若有若无的、充满痛苦与不甘的哀嚎，那是千名骨雕师残魂不散的怨念。塔顶并非尖耸，而是一个平台，平台上空空如也，唯有一物——一柄通体黝黑、造型古拙、刃口闪烁着幽冷寒光的刻刀，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举着，悬浮于空。

　　那刻刀散发出的气息，与顾七的“铭心”刻刀同源，却更加苍凉、磅礴，带着一种血脉源头的威压——这正是顾家代代相传的族长信物，祖传刻刀“断尘”！

　　它为何会在此？是镇压？是祭品？还是……墓碑？

　　就在众人被这骨塔的惨烈景象所震慑时，被织云抱在怀里的传薪之子，似乎对塔顶那柄刻刀产生了莫名的亲近感。他伸出那只未受伤的小手，朝着刻刀的方向，咿呀叫着，身体微微前倾。

　　一股微弱却纯净的、源自他体内那节“稻穗”脐带和非遗本源的力量，无形中触及了那柄悬浮的“断尘”刻刀。

　　嗡——！

　　祖传刻刀发出一声低沉悲鸣，轻轻震颤起来。

　　紧接着，整座由千名骨雕师头垒成的骨塔，仿佛被注入了灵魂，所有的头骨眼眶中，同时亮起了乳白色的、温和却悲壮的光芒！

　　千点光芒汇聚，在骨塔前方的空地上，投射出一片巨大而清晰的、如同皮影戏般的活动影像——那是被这座骨塔以自身为碑、以残魂为墨，记录下来的、永不磨灭的真相！

　　影像中的场景，是一处充满骨雕作品、宛如艺术圣地的古老村落——顾家祖地。夜色深沉，但村落中火光冲天，喊杀声、惨叫声、骨器碎裂声不绝于耳。

　　实施屠杀的，并非寻常军队，而是一群动作僵硬诡异、如同提线木偶般的黑影。他们穿梭于火光之间，身形飘忽，能轻易融入阴影，攻击方式更是匪夷所思——他们挥手间，便能从虚空扯出薄如蝉翼、边缘锋锐如刀的黑色皮影，轻易割开骨雕师的喉咙，或是将人定在原地，慢慢被阴影吞噬。

　　皮影杀手！这是将皮影戏的操控技艺与虚空阴影之力结合产生的怪物！

　　而率领这群皮影杀手的，是一个身着古琴谢家长老服饰、面容被阴影模糊、但身形与之前记忆碎片中谢家大长老一般无二的老者！他悬浮于空，冷漠地俯视着下方的屠杀，手中并未持琴，而是不断结出诡异的手印，引导着皮影杀手的行动。

　　影像聚焦在村落最中心的祠堂。顾家大长老，那位沉默寡言的枯瘦老者，浑身浴血，手持“断尘”刻刀，与几名族老死死守护着祠堂中央的一座祭坛。祭坛上，供奉着一方通体由不知名兽骨雕琢而成、散发着柔和白光、蕴含着镇压一切邪祟之力的骨印——那正是顾家世代守护、用以镇压虚空裂隙的“千骨印”！

　　“谢老鬼！背弃盟约，勾结虚空，你不得好死！”顾家大长老目眦欲裂，发出悲愤怒吼。

　　空中的谢家长老冷笑一声，手印一变，数名皮影杀手如同鬼魅般突破防御，扑向祭坛！

　　一场惨烈的争夺后，祭坛守护者尽数倒下。顾家大长老在临死前，用尽最后力气，将“断尘”刻刀掷出，深深插入祠堂梁柱，发出一声不甘的长啸，气绝身亡。

　　那方散发着白光的“千骨印”，最终被一名皮影杀手夺走，恭敬地献给了空中的谢家长老。

　　谢家长老手握千骨印，看着下方已成尸山血海的顾家祖地，脸上露出了满意的、残酷的笑容。他挥手间，那些皮影杀手开始收集所有顾家骨雕师的头骨，似乎要以此作为某种仪式的材料……

　　影像到此，缓缓黯淡下去。骨塔上的光芒也随之熄灭，恢复了那死寂的森白。

　　真相，血淋淋地呈现在眼前。

　　谢家长老率皮影杀手屠灭顾家满门，夺走了镇压虚空的“千骨印”！

　　难怪顾七会留下“勿信琴音”的警告！难怪谢知音看到配方会如此痛苦甚至自毁双手！谢家，不仅仅是提供了毒茶配方，更是掀起这一切灾祸的、沾满盟友鲜血的元凶之一！

　　织云抱着孩子，浑身冰冷。她看向被茶汽托着、瘫软在地的谢知音，他双目空洞地望着那已然恢复沉寂的骨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死灰般的绝望。

　　崔九娘亦是脸色铁青，她终于明白，崔家的堕落，恐怕也绝非叔公一人之过，背后定然有着更深的勾结。

　　而就在这时，那座沉寂的古塔，突然再次发生了异动！塔身微微震动，塔顶那柄“断尘”刻刀发出嗡嗡的鸣响，一股苍凉悲壮的意念，如同最后的钟声，回荡在西山之间，传向远方——

　　那是千名骨雕师不屈的英魂，在敲响警世的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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