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阴兵哭碑

　　琴弦勒断阴兵脖颈的脆响，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街道两旁，那无数眼眶中绿火暴涨的骷髅士兵，如同被同时扯动了无形的丝线，动作由极静转为极动，骨质兵器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喀喀”声，如同潮水般向中心的三人一婴压迫而来。浓郁的死亡气息混合着骨骼的腐朽味道，几乎令人窒息。

　　织云的灵丝、崔九娘的茶雾瞬间布下防御，谢知音虽失琴弦，但音律灵力已灌注双掌，严阵以待。传薪之子在崔九娘怀中不安地扭动，小脸上满是警惕。

　　然而，预想中的围攻并未立刻到来。

　　那名被勒断颈骨的阴兵散架倒地后，其头颅中飘出的一点微弱绿火，并未彻底熄灭，而是晃晃悠悠地飞向了城门上方——那枚高悬的顾七头骨。

　　顾七头骨下颌骨开合，将那点绿火吸入。幽蓝的魂火微微闪烁，似乎在咀嚼、品味着这缕能量。片刻后，那冰冷僵硬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并非下令格杀：

　　“缴械……生变……按律……押送……万碑林……受审！”

　　话音刚落，阴兵队伍中分出十余名格外高大、骨骼呈现暗沉金属色泽的精英，它们手持以某种巨兽肋骨打磨而成的骨矛，矛尖指向织云三人，做出押送的姿态。其余的阴兵则缓缓退开，让出了一条通往城池深处的、由碎骨铺就的道路。

　　阴兵押众人至万碑林！

　　反抗？在这座诡异的古城深处，面对数以千计的阴兵，胜算渺茫。而且，“万碑林”、“受审”，这些词语背后，似乎隐藏着不同于直接杀戮的意图。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决定暂时顺从，见机行事。他们收敛了攻击姿态，在那队精英阴兵的“护送”下，沿着白骨街道，向着城池深处行进。

　　越往深处，周围的建筑愈发高大、奇诡，完全由各种匪夷所思的骨骼构筑而成，有些甚至还在微微搏动，散发着诡异的生命波动。空气中弥漫的怨怼与死寂气息也愈发浓重，仿佛有无数亡魂在无声地嘶嚎。

　　终于，他们来到了一片极其开阔的地带。

　　这里，没有建筑，只有碑。

　　无边无际的、密密麻麻的石碑！

　　这些石碑高矮不一，材质各异，有粗糙的顽石，有温润的青玉，有冰冷的寒铁，甚至有些是由完整的巨骨切削而成。它们如同沉默的森林，矗立在这片白骨之地的中央。

　　而当织云他们的目光落在那些石碑的碑文上时，一股比面对千军万马更加深沉的寒意与悲怆，瞬间攫住了他们的心脏！

　　几乎每一块石碑上，都刻着名字，生卒年月，以及……其所传承的非遗技艺！

　　“绣娘林氏婉蓉，卒于虚空侵蚀青州日，终年廿七，擅苏绣双面异色……”

　　“皮影匠张氏德奎，卒于长城崩塌时，终年五十三，擅武戏马上春秋……”

　　“茶农陈氏阿婆，卒于灵脉枯竭夜，终年七十一，擅古法云雾茶焙……”

　　“金石匠宇文拓，卒于……”

　　“苗疆歌师……”

　　碑文简洁，却字字泣血。这里埋葬的，或者说，这里纪念的，竟然是在对抗虚空、在文明衰亡过程中，死去的无数非遗传承人！

　　碑文皆非遗传承人绝笔！

　　这里不是墓地，而是一座文明殉难者的纪念碑林！是顾家，或者说，是顾七，为这些无声消逝的星火，建立的最后归宿！

　　行走在这片碑林之中，仿佛能听到无数技艺随着生命一同断绝时的哀鸣，能看到无数坚守的意志在虚无面前不甘湮灭的光影。织云的指尖抚过一块冰凉的、刻着“傀儡师陆明”的石碑，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她想起了那个在秦淮河畔融化于皮影幕布上的匠人。

　　就连一向清冷的崔九娘，此刻也面色肃穆，眼神中充满了物伤其类的哀恸。谢知音更是沉默不语，只是将怀中不安的孩子抱得更紧了些。

　　阴兵将他们押送至碑林的最中央。

　　这里，有一片小小的空地。空地正中，矗立着一块与众不同的石碑。

　　它异常高大，通体呈现一种混沌的灰白色，仿佛由无数种不同性质的石头熔铸而成。而最奇特的是，这块石碑的正面，光滑如镜，没有一个字。

　　中央无字碑！

　　为何在这无数铭记姓名的碑林中心，会立着一块无字之碑？它在等待着什么？又在隐藏着什么？

　　就在三人站定在这无字碑前，心中充满疑惑之际——

　　异变发生！

　　那光滑的灰白碑面，突然如同浸水的宣纸般，缓缓渗出了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

　　那液体带着浓烈的铁锈与腥甜气息，分明是鲜血！

　　血液在碑面上蜿蜒流淌，勾勒出扭曲的、不祥的图案。

　　崔九娘死死盯着那渗血的碑面，脑海中闪过顾七代饮毒茶的画面，闪过四大世家献祭非遗的密档，闪过苏檀癫狂的背叛……一股积压已久的、对所谓“忠奸”、“正道”的质疑与愤怒，如同火山般在她胸中翻涌。

　　她猛地踏前一步，不顾阴兵骨矛的威胁，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凝聚起一缕最为精纯、蕴含着涤荡与拷问之意的本命茶源灵力，以指代笔，以灵为墨，狠狠地点向那渗血的碑面！

　　她没有写字，而是将心中那最沉重、最尖锐的疑问，随着茶道灵力，烙印了上去：

　　“忠奸何辨？！”

　　崔九娘以茶写问：“忠奸何辨？”

　　四个以翠绿茶光书就的大字，带着凛然的质问之意，悍然印入那暗红流淌的碑面！

　　“嗡——！”

　　无字碑剧烈地震颤起来！表面的血液如同沸腾般翻滚！

　　紧接着，那灰白的碑面，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血色与茶光交织，迅速凝聚、显形——

　　浮现出的，并非文字，而是一幅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那似乎是一间极其隐秘、装饰华丽的密室。一张巨大的玉石圆桌旁，围坐着四个人。

　　正是年轻时代的四大族长——苏檀、谢无涯、崔远山、顾家家主！

　　他们推杯换盏，脸上带着意气风发又隐含野心的笑容，似乎在庆祝着什么。桌上摆满了珍馐美馔，周围有轻柔的乐声回荡。

　　然而，这幅看似寻常的世家饮宴图，却有着一个绝对不寻常、足以颠覆一切认知的焦点——

　　在宴席的主座之上，端坐着的，并非四大世家中的任何一位！

　　而是一道不断蠕动、变幻、由最纯粹的虚无与黑暗构成的****人形黑影！

　　那黑影没有五官，没有实体，却散发着至高无上、掌控一切的恐怖意志。它甚至……举着一只同样由黑暗能量构成的酒杯，做出了一个邀饮的姿态！

　　碑面显四大族长饮宴图——主座虚空黑影举杯...

　　四大世家的族长，并非在虚空逼迫下无奈妥协，而是在更早的时候，便已与这虚空的主宰，把酒言欢，共坐一席！

　　忠奸何辨？

　　这血淋淋的画面，便是最残酷，也最直接的答案！

　　所谓的对抗，所谓的牺牲，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编排的、献给“主宰”的……戏剧吗？

　　织云、谢知音、崔九娘，如坠冰窟，浑身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冻结。

　　无字碑上的画面缓缓消散，重新变回那渗血的灰白碑面。

　　但那个主座之上举杯的虚空黑影，却已如同最深刻的梦魇，烙印在了他们的灵魂深处，永世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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