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内心挣扎

　　周老板带着那座价值数亿的“金山”蓝图和那根隐藏的“毒刺”离去后，我那间刚刚因“降速”而获得片刻宁静的咨询室，仿佛瞬间被投入了一座无形的熔炉。空气变得粘稠而灼热，每一口呼吸都带着欲望与恐惧混合的铁锈味。那百分之十干股所代表的庞大数字，像一头被释放出的贪婪巨兽，在我心房里左冲右突，咆哮嘶吼，试图彻底吞噬老陈那句“心一乱，手里的活儿就走样了”的微弱箴言。

　　我无法思考，无法静坐，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困兽，在空旷奢华的大厅里焦躁地踱步。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映出我扭曲晃动的倒影，窗外璀璨的城市夜景此刻看来，像无数双充满诱惑与嘲讽的眼睛。

　　两个亿！甚至更多！

　　这个数字拥有着可怕的魔力。它在我脑海中自动换算成具体的意象：足以买下整条大学城街区并按照最奢华的标准重建；可以让我立刻跻身于这个城市真正的顶级富豪俱乐部，拥有与刘总、甚至更高层面人物平起平坐的资格；可以让我永远告别对金钱的焦虑，去世界任何地方，过任何我想过的生活……它代表着一种终极的、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与“自由”。

　　而代价是什么？仅仅是“可能”存在的风险？周老板不是信誓旦旦地说“绝对干净”吗？或许，只是我过于敏感了？或许，那只是商业竞争中常见的、无伤大雅的灰色地带？在如此巨大的利益面前，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风险”，又算得了什么？

　　理性的天平开始剧烈倾斜，向着诱惑的一方。我甚至开始为自己寻找借口：我只是提供一个“吉凶”判断，最终决策权在周老板他们自己手里。项目成功了，我拿走应得的报酬；万一……万一真出了问题，那也是他们操作不当，与我何干？我只是个提供参考意见的“顾问”而已！

　　这个念头一出，我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内心那股灼烧般的负罪感似乎减轻了一些。对，就是这样！我只是个顾问！

　　我猛地停下脚步，冲到办公桌前，拿起内线电话，几乎要立刻打给小林，告诉他我决定接下这个项目。手指悬在按键上方，却如同被冻住一般，无法按下。

　　就在这一瞬间，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几个画面——

　　金诚建材吴天明那“诚恳”的笑容轰然破碎，取而代之的是被查封的厂房和债权人绝望愤怒的脸……

　　清汤老人坐在老店窗边，默默喝下那碗清汤后，平静无波的眼神……

　　王姨将冻豆腐放在奢华茶几上时，那小心翼翼、如坐针毡的模样……

　　老陈揉着面团，头也不抬地说：“人这一辈子，能把一件事做明白，就不错了。”

　　这些画面像一盆掺杂着冰碴的冷水，对着我滚烫的头脑迎头浇下！让我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我在干什么？！

　　我竟然试图用自欺欺人的逻辑，去为自己可能“助纣为虐”的行为开脱！

　　金诚建材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一旦踏出这一步，我就彻底背离了“食卦”的初心，背离了那三条我亲手写下、悬挂于墙的铁律！我将不再是“食卦人”，而是沦为了被资本驱使、为虎作伥的“白手套”！清汤老人若知晓，恐怕会彻底失望，永不回头。王姨和老陈若知道他们的“老板”为了巨额利益，去推动一个可能损害公共利益的项目，那份残存的情谊，也将荡然无存！

　　更重要的是，我将永远无法再面对那个系着围裙、在大学城老店里踏实熬汤的自己！

　　“呃啊——！”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我冲进洗手间，对着昂贵的智能马桶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食道。我撑在冰冷的琉璃台面上，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惨白、眼神惶恐、额头布满冷汗的男人。

　　这是我吗？这个被欲望折磨得几乎扭曲的灵魂，还是那个曾经一心只想熬好一锅汤、帮助身边人的“老板”吗？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不是对失去财富的恐惧，而是对迷失自我、万劫不复的恐惧！

　　我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一遍遍冲洗着脸，试图让混乱的头脑清醒过来。水流哗哗作响，却冲不散内心那场激烈的战争。

　　一方，是巨鳄般庞大的利益，代表着世俗成功的极致，以及周老板翻脸可能带来的现实打压。

　　另一方，是岌岌可危的道德底线、即将断裂的旧日情谊，和那个随时可能彻底消亡的、真实的自我。

　　这不是一道简单的选择题。这是一场灵魂的炼狱，每一条路似乎都布满了荆棘。

　　我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无力地垂下头。手指深深插入头发，用力拉扯着，仿佛这样能缓解颅内那几乎要爆裂的压力。

　　时间在痛苦的挣扎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浓黑转为墨蓝，又渐渐透出晨曦的微光。我就在这冰冷的地面上，坐了整整一夜。脑海中两个声音争吵了一夜，谁也无法说服谁。

　　直到第一缕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刺破室内的昏暗，恰好落在那面写着规矩的墙上，“禁助纣为虐”五个字在晨曦中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边，熠熠生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神圣的光芒。

　　我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怔怔地看着那五个字。

　　阳光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了我的脸上，温暖，却带着一种审判般的灼热。

　　我忽然想起，在很多个大学城老店的清晨，我也是这样，看着第一缕阳光照进店里，落在那个咕嘟冒泡的汤锅上。那时候，心里是那么的踏实，那么的平静。

　　那种踏实和平静，是这两个亿能买来的吗？

　　答案，在心中渐渐清晰。

　　不，买不来。

　　有些东西，一旦卖了，就再也买不回来了。

　　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双腿因为久坐而麻木僵硬。我踉跄着走到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看着窗外完全苏醒过来的城市。

　　我知道，我做出了选择。

　　一个可能会让我失去巨额财富，得罪重要人物，甚至面临未知风险的选择。

　　但，这是一个能让我的灵魂，在夜里得以安眠的选择。

　　我拿起电话，拨通了小林的号码，声音因为一夜的煎熬而异常沙哑，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

　　“小林，周总那边送来的关于‘锦绣家园’项目的所有资料，今天照常接收。”

　　“但是，转告周总，这个项目的咨询，我接不了。”

　　“理由就是：规矩如此，不敢僭越。”

　　挂了电话，我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久久无法动弹。

　　内心那片厮杀了整夜的战场，此刻硝烟散尽，只留下一片狼藉的疲惫，以及……一丝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名为“心安”的微光。

　　我知道，风暴或许即将来临。

　　但至少，在此刻，我守住了内心那座最后的城池。

　　那座城池里，有老陈的包子铺，有王姨的咸菜罐，有清汤老人可能归来的期盼。

　　还有那个，差点被巨额财富埋葬的，真实的“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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