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忠臣喋血

　　风雪连天。

　　两匹快马在白茫茫的官道上疾驰。

　　卢植身姿挺拔，神情坚毅。

　　他换上了一身干净儒袍。

　　头戴进贤冠。

　　他仿佛不是囚徒，而是奉诏返京的朝廷重臣。

　　卢植一路上不发一言。

　　获释的庆幸，被兵败且即将面圣的耻辱感冲刷殆尽。

　　他想不通。

　　张角，那个自称“大贤良师”的乱贼，为何轻易放过自己？

　　甚至，还摆出一副惺惺相惜的姿态。

　　乱臣贼子，也配谈风骨？

　　卢植指节发白。

　　他不断抚平衣袍上不存在的褶皱。

　　仿佛这样就能抹去被俘的污点。

　　恢复自己汉室重臣的威仪。

　　护送他的年轻士子，名叫王肃。

　　王肃一路上更是沉默。

　　他的手，几乎全程都紧紧按在怀中。

　　那里，藏着一封足以搅动天下风云的信。

　　那封由两百多名士子和“大贤良师张角”联名的信。

　　它像一团滚烫炭火，灼烧着他的胸膛。

　　王肃时而觉得这信是卢公的救命稻草。

　　能让天子看到卢公的忠心与士林的支持。

　　时而又觉得，这信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诡异得让他心惊肉跳。

　　张角温和而不容置疑的叮嘱，此刻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此信事关卢公性命，万不可让他本人知晓。”

　　“否则，以卢公刚烈，恐生不测。”

　　王肃只能将这沉重秘密，死死压在心底。

　　洛阳。

　　当那张饱经风霜却依旧威严的面孔出现在城门口时。

　　守城官兵愣住了。

　　随即爆发出一阵哗然。

　　“卢……卢尚书？”

　　“卢植不是兵败被黄巾贼俘虏了吗？他怎么回来了！”

　　消息像野火般蔓延。

　　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传遍整座都城。

　　一名校尉不敢怠慢。

　　他立刻飞奔入城上报。

　　同时派出数十名甲士。

　　以“护送”为名，将卢植寸步不离地“请”回了府邸。

　　软禁。

　　卢植看着门口一道道冰冷甲光，心中了然。

　　百姓们在街道两侧围观。

　　他们对着熟悉的车驾指指点点。

　　议论纷纷。

　　“是卢青天！卢青天回来了！”

　　“苍天有眼啊！”

　　然而，在高门大院之内。

　　士人群体的反应却复杂得多。

　　敬佩卢植气节者有之。

　　但更多的人，却因那早已传遍士林的“三百士子换卢植”流言。

　　他们感到一种莫名的尴尬与疏远。

　　卢植，仿佛不再是纯粹的士人领袖。

　　他成了一个“麻烦”。

　　一个让整个士林都蒙羞的麻烦。

　　山雨欲来风满楼。

　　皇宫，西园。

　　张让的私室之内。

　　这位权倾朝野的大宦官，正捏着一封信。

　　信是刚刚从宫门处截获的。

　　张让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

　　“妙啊……”

　　“妙啊！”

　　“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

　　一旁的赵忠凑了过来。

　　他看完信上的内容。

　　同样发出嘶哑的笑声。

　　“兄长，这张角，可真是咱们的好帮手！”

　　这哪里是什么求情信？

　　这分明是一封催命符！

　　那些所谓清流天天嚷嚷着要清君侧。

　　如今总算让自己抓到把柄了！

　　张让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

　　“立刻毁了？”赵忠做了个手势。

　　“不！”张让断然拒绝。

　　“如此宝贝，岂能毁掉？要用！还要大用特用！”

　　他兴奋地在室内踱步。

　　“等。”

　　“等一个恰当的好时机！”

　　“你我二人，再亲自去呈信！”

　　张让脸上露出狰狞的笑意。

　　“届时，不要说卢植是为自己辩解。”

　　“你要告诉陛下，这是反贼在褒奖他。”

　　“是天下士子在联名逼宫！”

　　“要让陛下知道，这封信，就是卢植通敌的铁证！”

　　德阳殿。

　　汉灵帝刘宏斜倚在龙椅上。

　　他因宿醉后的头痛而烦躁不安。

　　张让与赵忠一前一后。

　　他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殿内。

　　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恐。

　　“陛下！祸事矣！天大的祸事！”

　　刘宏被吓了一跳。

　　他皱眉，语气不耐：“何事惊慌？”

　　“陛下！卢植……卢植通敌的铁证在此！”

　　张让双手颤抖着，将那封联名信高高举起。

　　刘宏接过信，只扫了一眼。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信中那些夸赞卢植“忠勇无双”、“心向汉室”的词句。

　　此刻在他眼中，全都变成了反贼对同伙的认可与吹捧！

　　而后面那两百多个士子的联名。

　　更是像两百多把尖刀，抵在了他的喉咙上！

　　“反了！都反了！”刘宏猛地将信摔在地上。

　　他尖叫起来，眼神充满惊恐。

　　他根本不在乎卢植是不是真的通敌。

　　他在乎的，是自己的权威！

　　是那该死的妖道张角，竟敢对他指手画脚！

　　是那些该死的读书人，竟敢联合起来，胁迫他这个天子！

　　“传卢植！”

　　片刻之后。

　　刚刚换好朝服的卢植，昂首步入大殿。

　　他以为天子要询问战况。

　　还准备慷慨陈词，剖析战败之由。

　　可他迎上的，却是天子那双充满了猜忌与恐惧的眼睛。

　　“卢植！”刘宏指着地上的信，声音尖利。

　　“你还有何话可说！”

　　卢植捡起信，看清内容后。

　　他如遭雷击，浑身剧震。

　　他瞬间明白了张角放他回来的用意！

　　这是诛心之计！

　　“陛下！臣冤枉！”卢植跪倒在地，声泪俱下。

　　“此乃反贼张角的毒计，意在离间君臣，污臣清白啊！”

　　“毒计？”一旁的张让阴阳怪气地开口了。

　　“卢尚书此言差矣，咱家看，这张角对您可是欣赏得很呐！”

　　“若非卢尚书早已暗通款款。”

　　“那张角为何不杀你？为何不放别人，偏偏放你？”

　　“还为你写这封信求情？”

　　“陛下！”赵忠也跟着哭喊。

　　“这哪里是求情，这分明是天下士子。”

　　“在拿卢植的性命，逼迫您低头啊！”

　　句句诛心！

　　卢植的任何辩白，在早已预设的结论面前。

　　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的忠诚，成了“虚伪”。

　　他的刚正，成了“狡辩”。

　　这位大汉忠臣最大的悲剧。

　　便是在这一刻，他引以为傲的所有美德。

　　都成了压死他的罪证。

　　“拖下去！”刘宏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咆哮。

　　“打入北寺狱！严加审问！”

　　卢植被两名如狼似虎的禁卫拖着向外走。

　　他没有再挣扎。

　　只是仰天长笑。

　　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绝望。

　　“昏君！阉竖！大汉亡矣！亡矣！”

　　卢植的家人入狱探监。

　　他们将“三百士子入太行”的流言始末，告知了卢植。

　　得知自己的释放，竟是被门生故旧用这等屈辱的方式“换”来的。

　　又被张角当成棋子，玩弄于股掌之间。

　　卢植在狱中，放声悲哭。

　　哭声停歇后。

　　这位汉末最后的大儒，一头撞死于狱墙。

　　消息传出。

　　天下士林，一片死寂。

　　太行山，深夜。

　　贾诩站在高塔之上。

　　他任由冰冷的夜风吹拂着斗篷。

　　一只信鸽落下。

　　他取下信筒，展开字条。

　　上面只有寥寥数字。

　　“卢公入北寺狱后自戕。”

　　贾诩面无表情地将字条递给身后的张皓。

　　“主公，九死一生，他选了那九死。”

　　张皓接过字条，沉默不语。

　　就在这时，一名亲卫匆匆上塔。

　　他单膝跪地。

　　“禀大贤良师，军师！”

　　“袁家派来的使者，已在谷外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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