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洗不掉的血色

　　战斗在荒凉的废弃空地上演到了极致。

　　深绿与蓝灰的身影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疯狂碰撞、分离，再碰撞。

　　利爪与骨刺的交锋迸发出刺耳的音爆，高压水箭与狂暴拳风的对抗卷起满地尘土。

　　水泽悠此刻完全被体内奔涌的Azon本能所驱动。

　　每一次挥爪都带着撕裂一切的决绝，每一次嘶吼都充满了最原始的杀戮欲望。

　　海马Azon的血液溅在他的绿色甲壳上，迅速被高温蒸发，留下暗沉的污迹，而他自己受伤后那惊人的自愈能力，更是让这场战斗显得格外残酷。

　　仿佛是两只不死的怪物在相互撕咬。

　　海马Azon凭借背鳍骨刺的高频振动，获得了惊人的机动性，不断在废墟间腾挪，试图拉开距离，用那仅剩的管状手发射水箭进行远程骚扰。

　　它背部的骨刺光芒越来越盛，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但水泽悠的战斗直觉在生死搏杀中变得愈发敏锐。

　　他看出了对方试图积蓄能量的意图，眼中凶光一闪，硬顶着几道擦身而过的水箭，猛地一个加速，如同贴地飞行的赤色箭矢，瞬间突进到海马Azon的身前！

　　“吼！”

　　他一把抓住海马Azon试图格挡的管状手臂，巨大的力量让对方无法挣脱，另一只手臂的刀刃高高扬起，就要劈下！

　　海马Azon情急之下，背部的所有骨刺猛地停止振动，一股强烈的能量脉冲以其为中心爆发开来！

　　“嗡——！”

　　无形的冲击波狠狠撞在水泽悠身上，将他震得向后滑退，抓住对方的手臂也不得不松开。胸腹间的甲壳传来阵阵闷痛。

　　就是现在！

　　海马Azon抓住了这个它创造出的短暂机会，完好的管状手瞬间对准了近在咫尺的水泽悠，管口内部蓝光疯狂汇聚，压缩到极致的高压水枪即将喷发！

　　这一击，足以洞穿厚重的钢板！

　　然而，它低估了水泽悠在绝境中爆发出的力量！

　　在被震退的瞬间，水泽悠的右手已经本能地按在了腰间驱动器侧方的握把上！

　　“Violent Punish！（狂暴制裁！）”

　　冰冷的电子音效带着一种残酷的宣告响起！

　　刹那间，他右臂那本就锋锐的生物刀刃发生了骇人的变化！刀刃瞬间延长、变得更加厚重，边缘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整条手臂仿佛化作了一柄为执行终极毁灭而生的刑具！

　　海马Azon管口中的高压水枪刚刚喷吐出一线极细的蓝光，水泽悠那完成了强化的右臂已然后发先至！

　　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有最简单、最直接、最快的一记横斩！

　　一道暗红色的能量弧线，如同死神的镰刀，悄无声息地划过空气，也划过了海马Azon的脖颈和它那正在发射的管状手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海马Azon的动作僵住了，管口汇聚的蓝光瞬间溃散。

　　它那双浑浊的眼睛瞪得巨大，里面充满了茫然、恐惧以及一丝……难以置信。

　　“嗤——”

　　细微的切割声过后，它的头颅沿着平滑的切口缓缓滑落，紧接着是那条管状手臂也齐根断裂，与身体分离。

　　庞大的蓝灰色身躯晃了晃，重重地向后栽倒，砸起一片尘埃。

　　在意识彻底消散的前一刻，它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了两个模糊不清、带着无尽眷恋与遗憾的音节：

　　“希莱……希莱……”

　　随即，它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溶解，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冰块，迅速化为一滩粘稠，散发着异味的液体，只有冒着红光的千兆臂环，证明它曾经存在过。

　　水泽悠站在原地，右臂强化的刀刃缓缓恢复原状。

　　他剧烈地喘息着，赤红的复眼盯着那滩迅速扩大的液体，体内沸腾的杀戮欲望缓缓平息，一种空荡荡的虚脱感开始蔓延。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的、压抑的啜泣声，顺着夜风，钻入了他的耳中。

　　声音来自不远处一堆半塌的墙体后面。

　　几乎是本能反应，刚刚结束战斗、神经依然紧绷的水泽悠猛地转头，赤红的复眼瞬间锁定了声音来源！

　　体内尚未完全平息的Azon细胞再次发出危险的信号。

　　那里还有另一个！

　　“吼！”

　　他发出一声低沉的警告性嘶吼，身体再次化作一道赤色残影，以惊人的速度冲向那堆废墟！

　　锋利的右臂刀刃下意识地扬起，带着斩杀前一个敌人残留的杀意，就要朝着声音来源后的阴影劈下！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手臂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挥落！

　　然而，就在刀刃即将触及目标的前一刹那，他的动作，他的全部力量，如同被无形的壁垒挡住，硬生生地、极其突兀地停滞在了半空中。

　　手臂的刀刃，距离目标只有不到十公分。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影。

　　那不是什么狰狞的怪物，也不是什么隐藏的敌人。

　　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

　　她穿着脏兮兮的、明显不合身的旧衣服，瘦小的身体蜷缩在墙角的阴影里，脸上满是泪水和污痕。

　　她抬着头，那双盈满泪水、充满恐惧和巨大悲伤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水泽悠，更准确地说，是盯着他那只沾满了墨色粘稠血液，停滞在她面前的手臂。

　　小女孩的嘴唇颤抖着，用带着哭腔、几乎破碎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杀了我父亲……”

　　水泽悠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他顺着小女孩的目光，看向自己扬起的手臂。

　　那上面，正缓缓滴落着属于海马Azon尚未完全凝固的墨色血液。

　　“现在……你……要杀了我吗……”

　　小女孩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刺入了水泽悠的心脏，然后残忍地搅动。

　　轰——！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耳边炸开。

　　水泽悠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感官，都被这残酷的真相所碾碎。

　　他杀了她的父亲……那个他认定为凶残、以人类为食、必须消灭的Azon……是这个小女孩的父亲？

　　那他……他现在在做什么？他举着沾满父亲鲜血的手臂，对着女儿？

　　“呃……啊啊……”

　　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崩溃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

　　他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痛苦至极的嗬嗬声，扬起的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剧烈地颤抖着。

　　他看着小女孩那双充满了绝望和指控的眼睛，再也无法承受。

　　“不……不是……我……”

　　他语无伦次，猛地向后退去，仿佛眼前的小女孩是什么极度恐怖的东西。

　　他无法再面对这一切，无法再待在这里哪怕一秒钟！

　　“啊啊啊啊——！！！”

　　他发出一声近乎崩溃的尖叫，猛地转过身，像是要逃离吞噬一切的噩梦，用尽全身力气。

　　跌跌撞撞地、近乎连滚带爬地冲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消失在废弃场的尽头。

　　远处，野座间制药总部，某间布满监控屏幕的密室。

　　水泽令华面无表情地看着其中一个屏幕。上面清晰地显示着水泽悠崩溃逃离，以及那个蜷缩在墙角哭泣的小女孩的画面。她端起桌上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口，眼神深邃如古井。

　　她对身旁如同影子般肃立的加纳省吾淡然下令，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通知清扫班，可以行动了。”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屏幕上那个小女孩，补充道，语气冰冷得不带丝毫人类情感：

　　“不要放跑任何一只Azon。”

　　…………

　　水泽悠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跑了多远。

　　直到肺叶如同火烧般疼痛，双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他才被迫停下，瘫倒在一处城市边缘荒废的公园水潭边。

　　他跪在冰冷的泥地上，双手支撑着身体，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哽咽般的抽泣。

　　他抬起头，看向眼前那潭在惨淡月光下显得幽暗死寂的水面。

　　水面上，倒映出一张覆盖着绿色生物甲壳的脸。

　　复眼闪烁着不稳定的红光，脸上、脖颈上，甚至嘴角边，都沾染着大片已经干涸发暗的墨色血迹。

　　那是同类的血，也是一个女孩父亲的“血”。

　　他颤抖地抬起自己的双手。

　　依旧沾满粘稠、污秽血迹的手。

　　“不……洗掉……洗掉它！”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疯狂地将双手浸入冰冷刺骨的水潭中，用力地搓洗、揉擦！

　　他捧起水，拼命地泼向自己的脸，用力揉搓着那些血迹！

　　一遍，两遍，三遍……

　　但是……

　　没有用。

　　那些血迹，仿佛已经不仅仅停留在皮肤表面，而是深深地渗透进了他的灵魂，烙印在了他的骨骼之上！

　　无论他用多少水，无论他多么用力，那刺目的墨色，依旧顽固地残留着，像是在无声地嘲笑他的徒劳。

　　“洗不掉……洗不掉啊！！”

　　水泽悠绝望地抬起头，对着倒影中那个满脸血污，面目狰狞的自己，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如同野兽哀嚎般的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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