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深渊独语三年期，唯念归途见卿颜

　　洞口外，空间乱流的嘶吼声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哀鸣，渐渐低沉、平息。那层暗金色的屏障稳定下来，不再泛起剧烈的涟漪，只余下外界虚空那永恒的、令人不安的死寂。

　　山洞内，气氛却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凝滞。

　　青澜那句冰冷的“够了”和“准备动身”，如同试图将刚才那短暂触碰与力量交融带来的波澜强行压下，重新冻结。他背对着灼璃，身姿挺拔如松，却莫名透出一股紧绷的孤绝。

　　灼璃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和发丝，将方才翻涌的心绪努力平复。胡月更是大气不敢出，乖巧地缩在一边，只拿眼珠子偷偷瞟着那两位气氛再次降到冰点的大佬。

　　就在青澜抬手，似乎要撤去洞口屏障，继续那充满未知与危险的行程时，他的动作，却毫无征兆地顿住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那只刚刚被灼璃指尖触碰过的手背上。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微凉的、带着寂灭气息的触感，以及那缕微弱妖力流淌时带来的、奇异的舒缓。

　　这感觉，像是一根极其纤细却无比坚韧的丝线，牵动了他心底那被魔性层层封锁、连他自己都几乎遗忘的某个角落。

　　洞内昏暗的光线，将他冷硬的侧脸轮廓勾勒得愈发深邃。外界死寂的虚空，仿佛成了无声的催化剂。

　　良久，就在灼璃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将所有的异常与波动都强行碾碎，化为更深的冰冷时，一道极其低沉、甚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沙哑的声音，却突兀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响起，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三年……”

　　青澜开口了，声音很轻，仿佛不是对任何人说，更像是一种压抑了太久、终于无法遏制、从灵魂深处溢出的独白。他依旧没有转身，目光仿佛穿透了岩壁，望向了那无尽遥远的、充斥着毁灭与痛苦的过往。

　　“……在深渊。”

　　灼璃的心脏猛地一跳，骤然抬眸，难以置信地看向他那冷硬的背影。胡月也瞬间竖起了耳朵，连呼吸都屏住了。

　　他……竟然主动提起了深渊？那被他视为力量源泉，也视为禁忌与屈辱的三年？

　　“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无尽的撕扯、吞噬，与……重塑。”青澜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但那字里行间透出的死寂与绝望，却让灼璃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

　　“龙族残念在咆哮，魔性在滋生，每一寸血肉、每一缕神魂，都在被碾碎、被污染、被强行糅合成另一种……连我自己都厌恶的形态。”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周身那冰冷的气息似乎有了一瞬间的紊乱。

　　“痛。”

　　“恨。”

　　“怨。”

　　他吐出这几个字，每一个都像是裹着冰碴，带着血丝。

　　灼璃听着，脸色愈发苍白，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她能想象那是怎样的地狱，那是比形神俱灭更可怕的、意识清醒地目睹自身被彻底扭曲的过程。

　　“很多次，觉得就此湮灭，或许才是解脱。”他继续说道，语气依旧平淡，却让灼璃的心沉到了谷底。

　　然而，他话锋陡然一转。

　　“但，没有。”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熔金色的竖瞳，不再是纯粹冰冷的漠然，那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未散的戾气，有深藏的痛楚，还有一种……近乎固执的、燃烧了三年不曾熄灭的火焰。那火焰，此刻正清晰地倒映着灼璃震惊而痛惜的脸庞。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牢牢锁住她，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仿佛能击穿灵魂的力量：

　　“支撑我吞噬深渊，融合龙念，扛过无数次意识崩碎，重塑这具躯壳的唯一念头……”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那双看惯了毁灭与死亡的金瞳里，竟清晰地掠过一丝……类似于“委屈”和“执拗”的神情，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就是回来见你。”

　　回来见你。

　　简单的四个字，如同四道九天惊雷，接连劈落在灼璃的神魂之上！震得她耳畔嗡嗡作响，震得她灵台一片空白，震得她连站立都有些不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靠在了冰冷的岩壁上。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青澜，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混杂着毁灭与执念、却又无比真实的……渴望。

　　不是复仇？

　　不是清算？

　　支撑他在那无间地狱挣扎求生、最终以如此恐怖姿态归来的唯一执念……竟然……只是……回来见她？！

　　胡月在一旁已经彻底石化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脑子里只剩下“卧槽”二字在疯狂刷屏。她感觉自己听到了什么足以颠覆三界的秘辛！这、这这这……这比话本里所有的虐恋情深加起来都劲爆啊！合着这煞星折腾这么大动静，根本原因居然是个恋爱脑？！（虽然这恋爱脑有点过于硬核了……）

　　山洞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唯有青澜那低沉的话语，还在空气中缓缓回荡，每一个字都砸在灼璃的心上，砸得她心防碎裂，砸得她痛彻心扉，也砸得她……恍然明白了许多。

　　明白了他归来后那偏执的追问，那不容置疑的守护，那冰层之下偶尔泄露的复杂波澜……

　　原来，根由在此。

　　他所有的恨与怨，所有的冰冷与暴戾，其最深处，竟然藏着如此简单、却又如此沉重的……执念。

　　灼璃的视线模糊了，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她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抹固执的火焰，喉咙哽咽着，一时竟说不出任何话来。

　　青澜看着她汹涌而出的泪水，熔金色的竖瞳中闪过一丝清晰的慌乱与无措。他不太明白她为何哭得如此厉害。是……被他吓到了？还是……？

　　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似乎想做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任由那无声的泪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一滴滴砸落在他的心头，将他冰封的心湖，烫出一个个细密而疼痛的窟窿。

　　“我……”灼璃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颤抖，“我不知道……青澜……我……”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道歉显得苍白。

　　安慰无从谈起。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无尽痛悔与复杂情感的呼唤：“青澜……”

　　这一声呼唤，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瞬间击溃了青澜最后的心防。他猛地伸出手，不再是之前那般迟疑或守护，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却又无比脆弱的力道，一把将浑身颤抖、泪流满面的灼璃，紧紧地、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不准再丢下我……”他将脸埋在她颈侧，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类似于哽咽的沙哑，重复着那句支撑他走过深渊三年的话，“不准……再丢下我……”

　　灼璃被他紧紧箍在怀中，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不再冰冷而是带着灼人温度的心跳（或许只是力量剧烈波动的错觉），感受着他身体的微微颤抖，听着他那带着委屈和后怕的、近乎呓语的低喃，所有的心防、所有的顾虑、所有的伤痛，在这一刻，尽数土崩瓦解。

　　她伸出手，回抱住了他冰冷而坚实的脊背，将脸埋在他胸前，泪水浸湿了他黑色的衣襟。

　　“不会了……”她哽咽着，声音微弱却坚定，“再也不会了……”

　　胡月看着眼前这紧紧相拥、仿佛要将彼此融入骨血中的两人，默默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再次面朝岩壁，用爪子死死捂住了耳朵，心里却乐开了花。

　　“搞定！终于搞定了！虽然过程曲折了点，代价大了点，但总算把这俩别扭精的心结给捅破了！呜呜呜……本狐真是太不容易了！回去必须让清虚老头给我加鸡腿！加十个！”

　　山洞内，不再有冰冷的对峙，不再有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劫后余生般的紧紧相拥，和那无声流淌的、洗刷着过往尘埃的泪水。

　　深渊三载，归途唯卿。

　　这一刻，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万丈冰崖，终于在真情与泪水的冲刷下，轰然倒塌。

　　前路依旧凶险，魔劫仍未平息。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被深渊与岁月割裂的羁绊，在这一刻，以一种更加深刻、更加坚韧的方式，重新连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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